浓重的腥气像湿透的破布,死死捂住沉星荒原最后的喘息。落日熔金,却化不开天地间那片死沉的青灰色调。风是钝的,刮过遍地嶙峋的怪石,呜咽声像是从大地干瘪的肺管子里抽出来,带着沙砾摩擦骨头缝的涩响。
一块半埋在风化砂岩下的朽骨,“啪”地一声被踩裂成灰。一只套着破烂毛毡靴的脚掌落定,紧跟着是另一只。
周无痕停下,微微佝偻着背。
风扯动他身上那件补丁叠补丁、几乎辨不出原色的旧袄,露出颈项下一抹刀劈斧削似的嶙峋锁骨。皮肤是常年风砂打磨后的粗糙铜色,覆着一层灰白的干皮,嘴唇干裂起皮,深凹的眼窝里嵌着两颗寒星似的眸子,像淬过冰的钢珠,映着这满目疮痍的荒芜,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丝毫波澜。
他嘴唇动了动,不是说话,只是舌尖扫过干涸的上颚,尝到风里渗着的一丝铁锈般的味道——那是血被晒干太久,混在泥土里的气味。远处低矮的土丘后面,有几道不成形状的黑影慢慢腾腾地在剥着什么东西的皮,骨头折断的脆响隐约传来。
荒骨族的巡逻骨奴。在啃食前几天没吃完的人族尸体。
他沉默地转开目光,视线投向脚下这片被风蚀得千沟万壑的斜坡。斜坡底部,一片背阴的岩隙里,顽强地钻出几簇“鬼面蕈”。灰褐色的伞盖上,布满诡异的墨绿色纹路,形似哀嚎的人脸,缓缓收缩蠕动,散发着一股类似陈腐淤泥的腥甜气味。
这是沉星荒原最廉价的“硬通货”,难吃,但能补充一点被荒原抽干的肉身血气,晒干了也能在偶尔路过的地底坑道商队那里换些盐粒或最劣质的止血膏。
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滑下斜坡,动作轻得像掠过沙面的蜥蜴。枯瘦的手指精准而稳定地探出,掐断蕈柄。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伞盖边缘细密的、能分泌麻痹毒液的绒毛。
“嘎——”
破锣般的鸣叫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带着一股腥风猛扑下来!
一只比普通秃鹫大上一倍、头部竟生着四只惨绿眼珠的凶戾怪鸟,钢钩般的利爪张开,直直抓向周无痕的后颈。它的翅膀扇起一片昏黄沙尘,带着浓烈的腐尸恶臭。
这东西叫“鬼眼鹫”,荒原上最贪婪的拾荒者之一,专食腐烂的血肉,却也并不介意给活物开膛破肚。周无痕背后那几株新鲜摘下的鬼面蕈,是它眼中的开胃菜。
周无痕没有回头。
那声鸣叫入耳的瞬间,他全身的筋肉便已绷紧如拉满的硬弓!佝偻的身躯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韧性和速度向左猛拧,不是躲避,而是贴地后掠!左脚脚跟擦地的瞬间,已然深深陷进松软的沙土中作为支点。
他拧转的腰身带动右臂,破烂的袖口因瞬间的爆发力“嗤啦”撕裂。那只攥着几株鬼面蕈的手掌闪电般缩回,空着的左手却在拧转中借力向后上方凶狠地撩去!
指缝间,一道乌沉沉的光一闪而逝——那是半截打磨得极其尖锐的、早已被血浸透油亮的硬骨断刺!
“噗呲!”
入肉的闷响伴着鬼眼鹫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那尖锐的骨刺,深深扎进鬼眼鹫扑击时收束稍慢的左翼骨根。污浊的黑血和羽毛猛地溅开。怪鸟庞大的身躯骤然失衡,带着巨大的冲力向前翻滚栽落,四只绿油油的眼睛里充满了暴虐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周无痕的身影却在一击命中后,没有丝毫停顿。他借着扭身发力那一下的余势,整个人像出膛的石丸,向侧前方另一块更大的岩石后掠去。整个过程,从鹫鸣袭来到他完成攻击与规避,快到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连脚下的沙土都几乎没有明显的凹陷。
鬼眼鹫的扑击将地面砸出一个浅坑,翅膀痛苦地痉挛拍打。但它终究是荒原的掠食者,剧痛反而激起了最原始的凶性。四只绿眼死死锁定已经避开第一击的周无痕,喙中发出“嗬嗬”的低咆,竟不顾翅膀重伤,挣扎着弹起,以更疯狂的姿态第二次扑来!
腥风更快,更猛,带着不死不休的狠绝!
周无痕此时已背靠岩石,退无可退。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凝重。他能躲过第一击靠的是预判和爆发力,而重伤发狂的猛禽这第二扑,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封死了他腾挪的所有方向。手中那截沾了鹫血的骨刺太短,根本不足以格挡那只比匕首还长的、闪烁着幽绿光泽的锋利巨爪。
死亡的阴影,瞬间凝固了空气。
千钧一发之际!
一点极寒的星芒,毫无征兆地从上方百丈高的崖顶倏然坠落。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条刺目的冰线轨迹!
嗤!
那抹冰芒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鬼眼鹫伸得最前的右爪腕部!不是刺穿,而是在接触的瞬间炸开一团肉眼可见的、冰冷的白气,骤然膨胀!
“咔、咔嚓!”
刺骨的冰碴从内至外爆开!那只狰狞的巨爪连同它的小半条腿,在周无痕眼前一寸处,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规则坚冰!那急冲之势戛然而止!鬼眼鹫庞大的躯体因惯性狠狠向前掼去,被冰封的腿爪像是沉重的负担,重重地砸在沙地上,扬起尘土。
冰层以恐怖的速度向上蔓延,瞬息间冻住了它半边翅膀,鬼眼鹫发出半声扭曲模糊的悲鸣,整个身躯猛地僵在原地,只剩下半边身子徒劳地抽搐。
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在胸腔里冲撞,每一次都牵扯着绷紧到疼痛的肌肉。周无痕没有丝毫松懈,身体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戒态势。他的目光不是看那只被重创定格的鬼眼鹫,而是在尘埃弥漫的瞬间,就死死锁定了上方悬崖的边缘。
风卷起淡淡的腥味和一丝…清冽的寒。
悬崖之上,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落凝雪。
那身繁复的银蓝色冰绡长裙在沉星荒原污浊的风中异常突兀,衣袂轻扬,却仿佛隔绝了这尘世所有的污秽与喧嚣。腰部束得极紧,勾勒出纤细却又蕴含力量的曲线。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瓷白的肤色在夕阳的余晖里几乎透明,嘴唇是极淡的粉色。一双眼睛却沉静的可怕,瞳孔深处像是藏着亘古不化的寒潭冰封,深不见底,看下来时,没有丝毫烟火情绪,只有一片审视的冰冷疏离。
她左手垂在身侧,纤长的手指上,一点冰晶般的微光正悄然淡去,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道冻彻骨爪的凛冽寒气。
四目相对。
周无痕的视线在她精致的面庞上短暂停留,然后飞快地扫过她全身,从那双不染凡尘的云纹步履,到纤尘不染的银蓝长裙,最后定在那双毫无波动的冰眸深处。
干净得不像话。干净得和这污秽血腥、吃人的荒原格格不入。
她是谁?为何出现在这绝境般的沉星荒原?为何出手?
巨大的疑问在周无痕脑中瞬间盘踞。荒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越是突兀的好意,背后往往藏着越致命的凶险。他喉咙干得发痛,没有开口。手背下意识地蹭过裤腿最厚实的补丁处——那里,藏着唯一一块边缘磨得锋利的铁片,他最后的底牌之一。
落凝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轻,却很沉。
眼前这个少年,或者说青年,和阁中卷宗里描述的“疑似异常源力波动点”轮廓隐约重合——沉星荒原深处。但那形象实在太狼狈了。乱草似的枯黄头发遮了小半额头,深凹的眼窝和过分消瘦的颧骨,让他看起来像一副被荒原吸干了所有水分的骨架,裹着一层薄而坚韧的铜皮。破烂肮脏的衣物,裸露皮肤上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指缝里还死死攥着那几株低贱的鬼面蕈,甚至方才那躲避和反击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野狼般的粗粝凶狠,毫无章法,纯粹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反应。
体内没有任何源能运转的波动,一片沉寂,比这荒原干涸的河床更加贫瘠。
这就是引起玄石异动共振点的目标?一个挣扎在蛮荒食物链最底层的尘埃般的人族?落凝雪绝美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微澜,冰冷的心湖深处,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一丝几乎要被她即刻掐灭的失望。这份监视任务的价值,似乎在她心中瞬间跌落尘埃。
轰隆!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死寂当中,那半边被寒冰冻僵的鬼眼鹫体内,一股截然不同的、狂暴的凶戾气息毫无征兆地爆炸开来!它那未受影响的半边躯体猛地膨胀,仅剩的三只绿眼瞬间布满了深紫色的、蛛网般的狰狞血丝,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黑暗在它喉咙深处疯狂凝聚!
那不是它自己的力量!是某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侵蚀之力,被冰与血的刺激瞬间引爆了!
噗!
一小团粘稠如沥青、翻涌着灰败气泡的黑气,如同活物般从鬼眼鹫口中激射而出!带着一股亵渎生命、腐化万物的可怕气息,直扑周无痕面门!
这变故快到极致!谁也没想到这畜生被重创至此外,体内竟还潜藏着如此阴毒的东西!落凝雪指尖的寒芒前几秒刚被压下去,已然来不及再次凝聚!
周无痕瞳孔猛缩!那团污秽黑气仿佛要钻入他的眼球,死亡的气息先一步扼住了咽喉!没有时间思考!完全是无数次死中求生的本能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根本没有试图用手中那短小的骨刺去格挡这显然并非寻常之物的攻击!就在黑气喷吐的刹那,他那条刚刚为了稳定重心而深陷沙土的左腿猛地绷紧发力,整个人以一种近乎折断腰椎的幅度狠狠向后倒折!
同时,左手抓着的那几株鬼面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甩了出去!
噗!嗤嗤嗤——
腥甜又刺鼻的汁液在接触到黑气的瞬间爆发!鬼面蕈伞盖上那些剧毒的绒毛猛地分泌出大量黄绿色的黏液,与那腐化黑气撞在一起,竟然爆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和一阵浓密刺鼻的黄绿色烟雾!
周无痕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后背撞在岩石上发出闷响。那团被毒汁迟滞了刹那的黑气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打在他身后几米外的一块裸岩上。
坚硬的岩石像是遇到了烈阳下的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塌、变黑、冒泡,然后无声地塌陷下去一个碗口大的凹陷,不断蔓延,边缘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灰烟。
周无痕撑起身,粗重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内衫。他死死盯着那块不断被腐蚀的岩石,眼神如刀刃般冷厉,差一点就死于非命!
再抬头看那鬼眼鹫,它喷出那一口污秽黑气后,如同耗尽了所有的邪异力量,半边冰冻半边腐蚀抽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四只绿眼彻底失去了光泽,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垮塌,污血混合着黑色的黏液从它口鼻中缓缓流出。
崖顶上,落凝雪那冰封般的面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她清澈如寒星的眼眸,牢牢锁定了周无痕——不,是锁定在他刚才深陷沙土、借以发动后掠的左脚脚踝上方!
那里,破烂的毛毡靴被粗糙的岩石棱角磨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沾满污秽的小腿。就在那条瘦骨嶙峋的小腿内侧,一道极其模糊的痕迹,在汗水、污垢和摔落时溅上的鹫血污迹下,隐约可见。
那似乎…是一道形状不规则的、扭曲蔓延的暗红色灼痕!
它的轮廓,隐隐像是无数断裂的枯骨被强行挤压、糅合在一起!虽然极其黯淡,几乎要融入皮肤的污垢里,但在她目力所及之下,那轮廓中流转着的一丝微弱到几近于无的、却与方才那口污秽黑气隐隐有着某种诡异联系的死寂灰败之意,猛地刺入了落凝雪冰封的心湖!
补天阁密令中那份玄石碎片对“死亡源质”异常亲和记录的描述!卷宗上那抽象的符号印记在脑海中剧烈地与之重叠!她冰冷的指尖再次有寒光凝聚,比之前更急、更锐!
就在她指尖寒光骤起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比荒原寒风更刺骨、更空洞、更令人从灵魂深处泛起颤栗的呜咽声,由远及近,随风飘了过来。不是风声,是无数骨骼摩擦碰撞时发出的、让人牙酸胆寒的死亡低语!
沉星荒原昏黄的地平线上,三个缓慢移动的影子正踏着遍地的枯骨砂石,朝着这边迫近。
它们的身形看起来近似于高大的人骸,却像是用残肢断臂随意拼凑出来的怪物。惨白的骨骼暴露在夕阳最后的余烬里,反射出污浊的光。躯干上东一块西一块挂着腐烂萎缩的皮肉,粘连着暗红色的筋络,有的地方还缠着锈迹斑斑的破旧金属板片。
关节扭曲着,移动的姿态僵硬又诡异,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咔哒”声,仿佛随时会散架,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不容置疑的凶残气息。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幽绿色、如同磷火般摇曳的灵魂火焰,死死地盯着崖下这片刚刚结束短暂激斗的区域。
荒骨族最低等的仆从,巡游的“骨奴”。它们被这里的血腥味引来了,三团幽绿的魂火在昏暗中跳跃,锁定了气息微喘、刚刚死里逃生的周无痕,和他身后那鬼眼鹫还在缓缓溢流的污血,以及…崖顶上那一道在荒原气息中显得如此突兀又醒目的孤绝身影。
风呜咽得更响,带着浓烈的死寂。
血汗混合着尘土,在周无痕颧骨上凝成一道蜿蜒的泥印。他撑着岩石起身,每一寸被牵扯的筋骨都在无声哀嚎。左手甩出的鬼面蕈已在与污秽黑气的对抗中彻底化为一滩刺鼻的浊液。后背被岩石磕碰处火辣辣地疼,那是方才拼命后掠时留下的撞伤。
这些痛楚被他本能地压进意识的深层,如同处理一个无关紧要的伤口。他只是死死盯住那三具裹挟着死亡气息、缓缓逼近的骨奴,那双深陷的瞳眸里,所有情绪都已冻结,沉淀成一片钢灰色的、纯粹的冷硬。
杀机,如实质的冰针,扎在每一寸暴露在昏黄暮色下的皮肤上。
崖顶,那点凝聚在落凝雪指尖的刺骨寒芒尚未完全敛去。她冰雕玉琢的容颜,在这凶残造物出现后,反而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不确定的波动,只剩下一种近乎审判的、非人的平静。
补天密令在识海深处灼热跳动。目标:锁定。威胁:确认存在。荒骨族的爪牙…出现得恰到好处。
她甚至没有再看下方那个正被三团幽绿魂火锁定的枯瘦身影。监视的任务性质,在骨奴出现的那一刻,已然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非生即死的浓重阴影。她的指尖微动,那凝聚的寒芒悄然散逸,化为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她需要观察,需要确认——在绝对的压力和死亡面前,那个“异常点”究竟会引发何种变故?
“咔…哒…咔哒…”
骨奴的脚步声踏碎了风的呜咽。它们沉重的骨足踩在嶙峋的石块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左边那个胸前嵌着半块锈蚀护心铁片的骨奴速度稍快,右臂扭曲得如同剥掉大半皮肉的巨大蟹钳,一根尖锐得泛着黑锈的粗大肋骨突兀地刺出指尖,直指周无痕的咽喉!空气被撕裂的锐响极其刺耳!
右边那个身形更高大些的,左肩歪斜得怪异,拖着一根前端挂着锈蚀铁球和断骨碎链的沉重大棒,高高抡起,带起一片恶风!中间那个相对“完整”的骨奴,空洞的眼窝里魂火猛地一跳,喉咙处几根扭曲的细骨震动,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锯子在刮骨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呜鸣声!
三面围杀,死局!每一击都蕴含着足以撕裂粗壮野牛的腐烂之力!
周无痕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动了!
没有试图格挡那致命的骨刺,身体像被狂风压弯的竹,在骨刺袭来的前一瞬猛地沉肩缩头,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地面窜了出去!方向不是后退,而是迎着那个轮着大棒的骨奴!那根粗重的大棒带着死亡的恶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砸在他方才倚靠的岩石上,“轰”的一声巨响,碎石迸溅!
周无痕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窜出的同时,紧攥在右手的那根沾满黑鹫污血的骨刺,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扎向持大棒骨奴唯一可能连接腰腿转动、那扭曲膝盖关节缝隙中暴露的一处灰白色的骨缝!
“噗嗤!”骨刺深深没入!
几乎同时!噗!一道锐风擦过他的肩头!是那个扑空的骨奴爪上的肋骨!周无痕破烂的袄肩被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古铜色的皮肤,瞬间被划开一道不算深、却清晰渗出血珠的口子!
周无痕闷哼一声,剧痛让他动作微滞。但刺入大棒骨奴膝盖的骨刺没有丝毫松动,反而借着自己下坠和骨奴因膝盖受创失衡前冲的力量,整个人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他的双腿猛地绞住骨奴那条被刺伤、正在摇晃支撑的残腿!同时右臂手肘如铁锤,用尽全身的力气,凶狠无比地撞向骨奴那只托着大棒、此刻因身体失衡而略往下垂的空洞眼窝!
那里,是那幽绿魂火摇曳之处!
“嗤——噗!”
他的肘尖狠狠撞碎了那几缕腐朽的筋腱和残留的皮膜,狠狠顶了进去!粘稠、冰冷、带着强烈腐蚀灵魂不适感的污秽魂液爆开!
“嗬……嗬……”令人牙酸的、仿佛老旧风箱漏气般的濒死嘶吼从大棒骨奴的喉骨里挤出。它轮大棒的粗壮骨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沉重的大棒“哐当”落地。整个骨架剧烈地震颤着,仿佛随时会散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死寂的灰色气息,顺着他撞碎眼窝骨渣的右手肘骨,猛地钻入!像是一盆混杂着无数破碎怨念的寒冰污水,狠狠地浇在了骨髓深处!
“呃!”周无痕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手臂被撞碎的骨渣刺伤倒是其次,那股钻入体内的死寂冰流才是致命的威胁!他的思维像是瞬间被冻僵,全身血肉深处发出无声的哀鸣!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早已混乱、被无数人断言为荒草般废弃的经脉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绝对死寂的力量狠狠激怒、点燃!那不是温暖,而是一种要烧毁一切、吞噬一切的混乱洪流!
咚!
咚!
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时,他听到自己心脏狂野到近乎爆裂的撞击声!每一次搏动,都强行将那恐怖的冰冷死寂感压下去一丝!但随之涌上的,是更狂躁、更灼热、更混乱的沸腾!那冰流所过之处,仿佛在冻结焚烧他的同时,也强行点燃了他血肉深处某个潜藏了无数岁月的、极其深沉的印记!
他的右手腕!皮肤之下,一条暗红如熔岩的痕迹猛地亮起!它盘曲虬结,带着一种蛮荒原始的暴戾感,迅速蔓延!仿佛烙印一般,在皮下勾勒出扭曲的轮廓——像一只张开的下颚骨!一个凶戾狰狞的骷髅头雏形正在浮现!灼热!滚烫!仿佛要将他的骨头一同熔化!剧烈的痛楚与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诡异力量感同时席卷全身!
“呃啊——!”
咆哮无法抑制,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迸出,已非人声,如同濒死孤狼的最后绝响!
与此同时!
呜——!
那低沉到灵魂深处的、源于中间骨奴喉骨的锯骨呜鸣陡然拔高!刺耳的音波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猛扑而至!周无痕刚刚挣脱一丝冰冷束缚、又被腕臂烙铁般的剧痛和汹涌的混乱力量撑满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直!
嗡!
脑海一片空白空白!
完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凶戾意志猛地在他意识深处——在那被引爆的混乱洪流核心——炸开!
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混沌凶兽在体内苏醒了一般!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感应,却又仿佛亘古存在、带着绝对掠夺意味的力量,顺着他被魂火能量侵袭的右手,猛地反向吞噬过去!
那三具正在迫近的骨奴,眼眶里燃烧的幽绿魂火猛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如同风中残烛!
“嘎——!”
惊疑至极的厉啸,穿透污浊的空气,从崖顶传来!不是之前的冰冷平静!那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无法掩饰的、巨大到令灵魂震颤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