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闹铃声如同钢针,狠狠扎进王子铭混沌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因惊吓而狂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映入眼帘的是休息室熟悉又陌生的灰白天花板,窗外透进清晨微弱的曦光。
几秒钟的茫然和心悸后,昨夜的恐怖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冷库的女鬼、百鬼夜行、灵焰焚魂、鬼泪花椒的侵蚀、老刘的窥视、以及那痛不欲生的驱邪过程……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
手背上的青紫肿胀并未完全消退,依旧覆盖着大片的暗紫色瘀痕,皮肤紧绷,残留着火烧火燎的灼痛感。手指虽然恢复了知觉,但活动起来异常僵硬笨拙,仿佛不是自己的。左手掌心那淡淡的青紫色印记也依旧存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但,至少手还在!那股阴煞怨气被暂时压制住了!没有继续恶化!
他挣扎着坐起身,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肌肉酸痛无比,尤其是右臂,每一次牵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精神更是疲惫欲死,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沉重的铅块,太阳穴突突直跳。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时,所有的疲惫和痛苦瞬间被巨大的焦虑所取代!
早上7:15分!
距离米其林评审团预定抵达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而他,作为云顶轩的主厨,此刻却像刚从战场上捡回半条命,狼狈不堪地瘫在休息室里!
“该死!”王子铭低骂一声,强忍着身体的抗议,从床上弹了起来。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昨晚的惊魂必须暂时抛在脑后,眼前这场关乎整个餐厅和他职业生涯的“战役”,已经迫在眉睫!
他冲到水池边,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整个人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岁。尤其是右手,虽然用冷水冲洗后灼痛感稍减,但那些暗紫色的瘀痕在晨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可怖。
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评审团!
他迅速翻找休息室的储物柜。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副备用的、比较厚实的白色棉纱厨师手套。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套套在肿胀的右手上,虽然依旧有些紧绷不适,但至少能遮住那些恐怖的痕迹。至于左手掌心的印记,位置靠内,只要不刻意摊开手掌,应该不易察觉。
他又找出干净的厨师服换上,将染血汗湿的那套塞进背包最底层。对着镜子,他努力调整表情,试图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惊悸掩藏起来,挤出一丝属于主厨的、惯有的冷静和自信。但镜中那双布满血丝、深处藏着挥之不去的惊惧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稳住……王子铭,稳住……”他对着镜子,低声给自己打气,“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再说……”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向后厨。
清晨的后厨,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繁忙节奏。炉灶轰鸣,抽油烟机嘶吼,锅铲碰撞,助手们忙碌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高汤熬煮的醇厚香气、新鲜蔬菜的清新气息和油脂预热时特有的焦香。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与昨夜那个冰冷死寂、鬼影幢幢的屠宰场判若云泥。
“王主厨早!”
“主厨,早上的鹅肝已经按您的吩咐开始解冻了!”
“松露清点无误,状态完美!”
助手们看到他,纷纷恭敬地打招呼,汇报着工作。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米其林评审在即,气氛本就凝重。
王子铭强迫自己进入状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工作台,检查着食材的准备情况。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A组,检查酱汁基底的火候,差一分火候都不行!B组,蔬菜预处理再精细点,我要的是艺术品,不是农贸市场货!C组,冷盘装饰的分子泡沫稳定性再测试一次!”
他刻意避开了冷库的方向。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个被强行封存的噩梦。地上的血水、冻鱼残骸、焦痕……老刘会处理吗?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现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即将到来的评审。
然而,当他走到主工作台,准备亲自检查那批顶级的佩里戈尔黑松露和露杰鹅肝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后厨的入口。
正是老刘。
他换下了夜班保安的制服,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但还算整洁的便装,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带着点卑微和讨好的笑容,像个最普通不过的、来给家人送早餐的老实人。
“王主厨,忙着呢?”老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厨的嘈杂,“昨晚真是吓坏了吧?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这不,让我家那口子熬了点安神的鸡汤,特意给你送过来,趁热喝点?”他说着,很自然地朝着王子铭这边走来。
后厨的助手们看了一眼,并未在意。保安老刘给主厨送点吃的,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王子铭的后背瞬间绷紧!如同被毒蛇盯上!老刘的眼神,看似关切,但深处那抹审视和探究,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刺向他!尤其是对方的目光,似乎在他戴着厚手套的右手上,刻意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
他是来确认的!确认自己昨晚的“收获”,确认自己的状态!这碗“安神鸡汤”,恐怕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刘师傅,太客气了。”王子铭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汤就不用了,马上评审团就到,我得盯着。”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用身体挡住了老刘探究的视线,同时将戴着厚手套的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哎呀,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啊!”老刘依旧笑着,脚步不停,已经走到了王子铭近前,将保温饭盒不由分说地放在旁边一个相对空闲的操作台上,“就一碗汤,耽误不了几分钟。我看你手好像不太方便?要不我帮你打开?”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王子铭的右手,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关心”。
试探!赤裸裸的试探!
王子铭心中警铃狂响!这老狐狸,是在逼他!如果他拒绝得太生硬,反而显得心虚。如果他真的喝了这来历不明的汤……
电光火石间,王子铭瞥见旁边案板上助手刚处理好的、准备做开胃小点的几颗新鲜青柠。他脑中灵光一闪。
“刘师傅说得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王子铭忽然露出一个更“自然”的笑容,语气也轻松了几分,“正好有点口干。”他说着,伸出左手(刻意避开了掌心印记的位置),很自然地拿起保温饭盒。
就在他作势要打开饭盒盖子的瞬间,左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案板上一颗圆滚滚的青柠!
啪嗒!
青柠滚落,正好砸在保温饭盒上,然后弹开,滚到了老刘的脚边。
“哎呀!瞧我这毛手毛脚的!”王子铭立刻“懊恼”地叫了一声,顺势将保温饭盒放下,弯腰去捡那颗青柠,同时用左手飞快地、极其隐蔽地在保温饭盒的盖子边缘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了刚才处理鹅肝时留下的一点极其微量的、几乎看不见的生肝油脂。
“没事没事,我来捡我来捡!”老刘连忙弯腰去捡青柠。
趁此机会,王子铭迅速直起身,用沾着生肝油脂的左手手指,在保温饭盒的盖子边缘又“不经意”地抹了一下,然后才拿起饭盒,满脸“歉意”地对捡起青柠的老刘说:“不好意思刘师傅,你看这……汤怕是沾上柠檬汁和案板上的味道了。这么好的汤,糟蹋了可惜,但我现在实在抽不开身尝了。心意我领了,汤您带回去,替我谢谢嫂子。”
他这番动作行云流水,借口合情合理(厨师对异味极其敏感),态度诚恳。老刘拿着那颗青柠,看着王子铭递回来的保温饭盒,又看了看王子铭那张写满“遗憾”和“忙碌”的脸,眼中那抹锐利的审视似乎闪烁了一下,最终化作了看似憨厚的笑容。
“唉,也是,怪我,没放好地方。那行,王主厨你先忙,评审要紧!这汤我拿回去热热自己喝,不浪费。”老刘接过保温饭盒,不再纠缠,又“关切”地看了王子铭一眼(重点还是扫过他的右手和略显苍白的脸),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后厨。
看着老刘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王子铭才感觉后背的冷汗瞬间涌了出来,浸湿了内衬。刚才那短短的交锋,比指挥十场晚宴还要耗费心神!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敷衍。老刘,或者说他背后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投向工作台上那批如同艺术品般摆放整齐的顶级松露和鹅肝。
“主厨,时间差不多了,预热可以开始了吗?”副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紧张。
王子铭转过身,脸上所有的疲惫、恐惧和疑虑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所取代。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助手,扫过每一处细节。
“开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后厨更加紧张高效的运转浪潮。
“冷库惊魂”的阴影尚未散去,“饕餮灵厨”的道路迷雾重重。但此刻,他依然是“云顶轩”的主厨王子铭。属于他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米其林的星光之下,暗流,正在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