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过后，是一阵刺骨的寒意。赵金伟是他在西岭的关键钉子。
替他捂着盖子，更掌握着一些足以让他伤筋动骨的交易。
如今这个手下的县委书记倒台了，那他的一些秘密还能捂多久？
鼎晟背后那位老领导的失势，更让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危机感，那可是他秦邦德在省里曾经的巨大倚仗之一呀！
秘书知道现在秦书记心情不好，自然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足足过了几分钟之后，秦邦德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才抓起了电话说。
“是宣传部吧？立刻以市委名义对外宣布，咱们对省纪委和都察院查处西岭县赵金伟和张德海的事儿表态拥护！这也是体现了上面的决心，清源市委要积极配合上级调查。”
挂断电话之后，秦邦德刚才那股子劲儿也就没了。
他在窗边看着，心里琢磨：这个陆寒果然就是让自己吃了瘪。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苏振邦的一个小秘书，如今竟让自己感到了这么大的威胁，这人若是不除的话，后患无穷。
省里关于赵金伟和张德海被查的通报刚刚发布，几份调查报告就已经在媒体上炸开了。
《发霉的鸡蛋与消失的百万校舍款，一个贫困乡的塌方式腐败》
《十年血泪笔记叩问良知，乡村教师的控诉与坚守》
报道不仅有调查的数据，还有一些让人看起来触目惊心的图片，以及大量村民师生的讲述，把整个西岭县以及青石乡的那些情况，直接全都给摊了出来。
这个报道并未刻意突出个人，但是也提及了那一位临危受命、心系学生的校长。
他保存关键证据，撕开了突破口；他推动的扫盲夜校，也照亮了老百姓的心田。
没点出名字来，但是足以让所有关心此事的人知道，那个一直负重前行之人便是陆寒。
此时的陆寒，在西岭和清源官场的风评自然是发生了惊天逆转。
从被别人称作惹祸精、愣头青，变成了有胆有识的实干家。
时间很快就这么过去了，一年的挂职期也就到了尽头。
青石乡的中心学校早就不像从前了，曾经的危房已成了坚固的新校舍，泥泞的土操场也铺上了水泥。
食堂窗明几净，没有霉味儿，是真正饭菜的香气。
有几位年轻的支教老师和志愿者来到这里，师资也得到了补充。
夜晚，教室里的扫盲夜校很是红火。
陆寒站在校舍之前，看着操场上的身影，又听着教室里的读书声，他满是成就感，但是知道自己该走了，也很是不舍。
陈老实、王德贵等人带着一大群村民围着他，七嘴八舌。
“陆校长，你可不能走啊！娃娃们真的是离不开你，俺们乡亲们也舍不得你！”
“陆校长是俺青石乡的大恩人！这新学校和夜校，都是你给俺们挣来的命根子，你要是走了，俺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留下吧，陆校长！俺们大伙都认你！”
王德贵代表着全体老师，把一面锦旗交给了陆寒。
锦旗上，是“心系教育恩泽桑梓”八个大字。
王德贵当然清楚，陆寒要走是已经拦不住的事情了。
他哽咽着说：“陆校长，无论你走到哪里，青石乡的孩子和老师们都永远念着你的好。”
市委组织部的电话打来时，青石乡中心学校的课间操正热闹。
电话那头声音四平八稳。
“陆寒同志吗？我是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的刘溟，你一年挂职期已满，请于下周一上午九点，准时到市委组织部会议室参加挂职干部述职评议，具体要求发你邮箱。”
陆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好的，刘科长，我准时到。”
挂了电话，操场上孩子们的喧闹声涌进来。
新铺的水泥地反射着阳光，一群孩子追着一个新皮球跑得满头汗。
篮球架下，几个高年级学生笨拙地练习三步上篮，球砸在篮板上砰砰响。
王德贵背着手在操场边看着，神情是陆寒没见过的放松。
这一切，来之不易。
陆寒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敲着冰凉的窗台。
回市里述职是正常流程，但这时间点，这公事公办的语气，总让人觉得隔着一层东西。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苏振邦的加密短信。
“述职在即，稳住，我已安排。”
陆寒回了两个字：“明白。”
刚放下手机，张倩文的电话就来了，声音清亮。
“组织部电话接到了？”
“嗯，刚挂。”
陆寒听到她那边有敲键盘的声音。
张倩文语速很快，说道。
“秦邦德那边肯定没安好心，我打听到风声，组织部有人放话，说你在基层干出了特色，积累了丰富的一线经验，这种宝贵经历应该继续深化。”
她模仿着那种腔调，带着嘲讽说道。
“说白了，就是想把你按死在县里，最好扔到更偏的地方，让你动弹不得！”
陆寒听着，目光扫过操场边正和学生说话的陈老实。
老汉腰杆挺直了，嗓门也大了，不再是当初攥着绿毛鸡蛋的样子。
“他们算盘打得响。”
张倩文哼了一声。
“响得都砸脚面上了！不过你放心，我爸说苏市长那边不会让他们得逞，我爸让我转告你，西岭这一仗，你打出了分量，也树了强敌，回市里是主战场，龙潭虎穴，留在基层是稳妥，但舞台小，利弊你自己权衡。无论选哪条路，记住，你手里的牌，够硬了，你不是那个能被随便打发的小秘书了。”
陆寒心里有数了。
“替我谢谢爸。”
张倩文声音轻快了些，继续说道。
“客气啥，对了，我发你邮箱点东西，市里某些老朋友的，加密了，密码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那家店的招牌菜拼音，述职时说不定能用上？万一有人不长眼呢？”
她没明说，但陆寒明白，这又是她挖到的秦邦德一系的黑料。这份礼带着刺。
挂了电话，陆寒走到窗前。
夕阳给新校舍镶了道金边，他看着操场上奔跑的身影，听着笑声，心里沉甸甸的，也带着股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