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县教育局的办公楼，气派得很。
局长吴大勇的办公室更是宽敞得晃眼，真皮老板椅，跟青石乡那四处漏风的破败景象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吴大勇人如其名，肥头大耳，正舒舒服服地窝在老板椅里，捧着个油亮的紫砂壶，滋溜滋溜地品着茶。
听说青石乡新来的校长陆寒求见，他眼皮都没撩一下，哼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
陆寒走进办公室，吴大勇这才像是刚看见人，把紫砂壶往桌上一放。
“陆校长啊，稀客稀客，快，坐坐坐！”
他随手朝对面一张木椅子比划了一下说。
“怎么样？青石乡那地方还待得惯吧，基层嘛，条件是艰苦了点，要克服困难啊，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好！”
陆寒没坐，开门见山说道。
“吴局长，我是为青石乡中心学校的危房修缮款来的，省里市里特批的二十万紧急维修资金，一周前就到了县财政局，我想知道，这笔钱什么时候能拨到学校账上？”
吴大勇脸上的笑容淡了，又端起紫砂壶抿了一口，拖长了调子打官腔。
“那笔款子啊？陆校长，别急嘛！县里有县里的规矩！款子到了县局，要登记、要审核、要研究分配方案、还要领导签字，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总需要点时间嘛！”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话里有话。
“再说了，陆校长，你是市里下来的，觉悟高，要理解县里的难处，西岭是贫困县，财政紧张得勒裤腰带！等着用钱的地方海了去了，那么多学校都张着嘴等着，总得排个先后顺序，统筹安排，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放下茶杯，那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好像在说：小子，懂点事儿，该打点的别含糊。
陆寒像是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暗示，手伸进公文包，掏出一份文件复印件，拍在吴大勇的桌面上。
那声响，让吴大勇的眼皮子跟着一跳。
“吴局，这是省教育厅和财政厅联合下发的文件，专门针对这笔‘紧急维修资金’，文件写得清清楚楚，这钱是用来处理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的校舍，必须特事特办，简化流程，确保第一时间到位！现在，钱在县里卡了一周，青石乡中心学校五年级那间教室，墙裂开这么宽的缝。”
陆寒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
“用木头柱子撑着，孩子们天天在里面上课，随时可能塌，吴局长，您说，这责任是县教育局担，还是您个人担？”
最后那句“您个人负责”，像根针扎进了吴大勇的心窝子。
他看着那份盖着省厅大红印章的复印件，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发配下来的愣头青，手里居然攥着这玩意儿！态度还这么硬！
吴大勇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恼羞成怒又不敢当场发作。
他强压着火气，烦躁地挥了挥胖手说道。
“陆校长！你这什么态度！县里办事有县里的章程，文件是文件，执行是执行！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这钱现在卡在财政局那头，程序没走完，我有什么办法？你去找财政局吧！”
他直接把皮球一脚踹了出去，下了逐客令。
陆寒二话不说，收起复印件，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欠奉。
那干脆利落的背影，气得吴大勇抓起紫砂壶就想摔，掂量了一下又心疼地放下。
“不识抬举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陆寒出了教育局，直奔不远处的县财政局。
财政局局长姓王，也是个脑满肠肥的主儿。
听说青石乡中心学校校长来要钱，连面都懒得露，只打发了个姓孙的股长出来应付。
孙股长一脸职业化的笑容，官腔打得滴水不漏说。
“陆校长是吧？哎呀，知道你们困难，但是款子拨付要按流程来啊！教育局的申请递过来了吗？领导签字了吗？预算科目核对无误了吗？县里财政困难啊，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容不得半点马虎，急不得，回去等通知吧，该到的时候自然就到了！”
面对这套熟练的太极拳，陆寒没像在教育局那样掏文件质问，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说。
“好，明白了。”
出乎孙股长意料的是，陆寒没走。
他反而走到财政局办事大厅角落，找了张空着的塑料椅子坐了下来。
掏出手机，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点着。
孙股长心里嘀咕了一句死心眼，也没在意，只当这年轻校长是在生闷气或者发朋友圈抱怨。
陆寒确实在发信息，收件人：苏市长秘书。
信息内容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废话：
陈秘，青石乡中心学校五年级教室墙体严重开裂，评定D级危房，随时可能垮塌。
省厅下拨二十万紧急维修资金，一周前已到西岭县财政局，至今被无故滞留，两百余师生每日于危房中上课，安全无保障，情况紧急，恳请关注，陆寒。
信息发送，陆寒没立刻收起手机，手指随意地在屏幕上划拉着，翻看着通讯录。
他坐的位置很巧妙，旁边一个假装整理文件、实则竖着耳朵的财政局工作人员，是王副局长的心腹，刚好能把他亮着的手机屏幕看得一清二楚。
那工作人员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屏幕，当看到苏市长秘书这个醒目的备注名时，眼珠子瞬间瞪圆了！
他以为自己眼花，使劲眨了眨眼再看，没错！就是苏市长秘书，下面还显示着刚刚发出那条信息的前半截内容！
这工作人员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转身就往楼上局长办公室猛冲！
“王局！出事了！大事不好了！”
他连门都忘了敲，一头撞了进去，把正盯着电脑屏幕看股票的王局长吓得一哆嗦。
王局长不满地呵斥。
“慌什么慌，天塌了！”
工作人员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
“王局，楼下那个青石乡的陆校长，他没走，大厅坐着呢，他刚才发信息，是发给苏市长的秘书的！备注我看得清清楚楚，信息就是告状！说我们卡危房维修款，师生安全没保障，十万火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