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师愣了一下,放下扫帚,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伸出手。
“哦!是陆校长啊!我是王德贵,教语文的,欢迎啊,我们早就听说您要来,这不一直在盼着您过来!”
陆寒握住他的手,点头说道。
“王老师辛苦了,方便带我看看学校吗?”
王德贵连忙点头,引着陆寒往里走。
他指着那排撑着木头的危房,声音低沉说。
“陆校长您看,这是五年级的教室,去年一场大雨,墙就裂了,成了危房,报告打上去不知道多少回,乡里总说没钱,让等等,一等就等到了现在,孩子们在里面上课,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哪天就出事。”
他又指着操场边一个低矮的棚子。
“那是食堂。孩子们的午餐,唉。”
他摇摇头,带着陆寒走过去。
食堂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水煮菜叶的味道。
两个穿着围裙的妇女正在大锅前忙碌。
锅里翻滚着近乎透明的汤水,漂着几片发黄的菜叶和零星几点油星。
旁边的大盆里是煮好的米饭,颜色发黄,颗粒干硬。
陆寒看着那寡淡的汤水,眉头紧锁。
“咱们的老师和学生们就吃这个吗?”
王德贵苦笑着点了点头。
“乡里拨的营养餐补贴,按人头算,一个孩子每天三块钱,可这三块钱,能买点啥?米要钱,柴要钱,油盐酱醋也要钱,能保证每天有口热乎的汤饭,让孩子们肚子里有点东西,不饿着肚子听课,就算不错了,就这,有时候钱还不能按时到位啊。”
陆寒现在才知道,自己来之前虽然做了准备,可没想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中要糟糕得多。
“那师资情况怎么样?学校到底有多少老师?”
王德贵掰着手指数。
“算上我这个快退休的,现在还有四个。一个李老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教数学,一个张老师,腿脚不便,是民办转正的,教科学;还有一个年轻的刘老师,刚分来的,教体育和音乐,一个人顶好几个班,再有就是我了。六个年级,两百多个学生,就我们五个老弱病残,音体美、英语这些课,基本上都是空的,孩子们能认几个字,会算数,就算不错了。”
听了这些话,陆寒实在难以想象。
他考虑过会有困难,却没想到困难会是这个样子。
这不仅仅是穷,更是某些人不作为导致的触目惊心的现实!
他既然来了,就不能让这种情况一直下去。
“王老师,这些困难我都看到了,我冒昧问一句,钱都真的用到该用的地方了吗?”
王德贵浑身一震,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
“陆校长,您是市里来的,我看您跟那些人不一样,我跟您说实话!上面拨给学校的钱,特别是危房改造款、营养餐补贴、贫困生补助这些专款,十成能有两成真正落到学校头上,就算烧高香了,乡里要统筹,教育局要管理费,雁过拔毛啊!就说那危房改造款,报告打了几年,款子听说早拨下来了,可就是到不了位!钱都进了某些人的腰包,拿去盖大楼、买小车了!”
王德贵越说越激动,把陆寒当成了倾诉对象。
“我们这些人,没权没势,说话没人听!举报?往哪举报?乡里、县里都是一条裤子!以前也有老师看不下去写了信,结果呢?信石沉大海,人也被穿小鞋,最后只能卷铺盖走人!陆校长,我们是真的没办法啊!只能看着孩子们在危房里上课,吃着猪食不如的饭菜。”
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陆寒就这么听着,没有打断他。王德贵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这青石乡的水深得很。
而马有才那句稳定为主,别瞎折腾的警告,含义已经很清楚,就是让他别碰这些利益!
他拍了拍王德贵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当初在市府的软禁室更甚。
“王老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看着孩子们这样下去。钱是怎么没的?窟窿到底在哪儿?我会一笔一笔查清楚。”
王德贵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校长,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寒的目光越过破败的校园围墙,投向远处乡政府那虽然破旧但依然鹤立鸡群的小楼。
马有才想让他当个泥塑木雕的镀金校长?
这青石乡的稳定泥潭,他陆寒,偏要给它搅个天翻地覆!
真正的较量,在这被遗忘的山沟里,才刚刚开始。
会议室的破屋子里,几张缺胳膊少腿的课桌拼在一起,围着五个老师。
一个腆着肚子的总务主任,钱大富,是从乡政府安排来的。
他是乡党委书记马有才的小舅子,也是学校里除校长外唯一有点实权的人物。
陆寒姿态放得很低,没有新官上任的架子,但眼神扫过众人时,气场却让钱大富下意识地挪了挪。
“各位老师,我叫陆寒,组织上派我来当这个校长,说实话,看到咱们学校的情况,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那排撑着木头的危房和泥泞的操场。
“我没什么大本事,就一个想法,让孩子们有个安全的地方读书,能吃饱饭,这是当务之急。”
话音刚落,王德贵和李老师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张老师默默点头。
刘老师则挺直了腰板,钱大富却眼皮一耷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陆寒话锋一转,说道。
“首要任务有两个:第一,立刻修缮那排危房教室,保证孩子们的生命安全,第二,改善食堂伙食,让孩子们吃上有营养的热乎饭!”
钱大富立刻叫了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陆校长,您这想法是好的,可是没钱啊!”
他把一本油腻腻的账本拍在桌子上,翻开其中一页说。
“就剩三百二十八块五毛了!买几包水泥都不够,上面该拨的款,影子都没见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老师们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钱搞这些?”
他这番诉苦合情合理,语气里还带着点你新来的不懂事的埋怨。
王德贵等人脸色黯淡下去,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说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