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在市委组织部的会议室里，干部一处的刘处长拿着一份文件对陆寒说道。
“陆寒同志，在这次审计事件中，你能力突出，组织上是有目共睹的。为了让你更好地丰富基层工作经历，了解我市发展实际，以后更好地担担子，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这话还没说完，陆寒就知道接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然的话，也犯不上这么大费周章铺垫这么多。
果然，刘处长点了一下那份文件，继续说道。
“任命你去担任西岭县青石乡中心学校校长职务，属于挂职锻炼，为期一年。副处级待遇，予以保留。”
这话说完之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陆寒，想要看到陆寒的失望。
但是陆寒却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好像自己没太拿这事儿当回事儿。
刘处长有点莫名地强调说。
“陆寒同志，不管怎么说，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和培养。新来的秦书记亲自过问，特别强调要让你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练意志，增长才干。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陆寒点点头，问了一句。
“西岭县？”
刘处长立刻接话说道。
“对，西岭县，是咱们全省的重点帮扶县，底子比较薄，条件挺差，比较锻炼人，青石乡呢，又是西岭最偏远的乡，那里的教育是硬骨头，急需你这样有能力的干部打开局面。”
这话说的确是冠冕堂皇，好像不是发配而是一份殊荣一样。
可实际上谁都清楚，无非就是新来的市委书记秦邦德看不惯陆寒这样喜欢较劲儿的年轻人。
所以给他一个这样的安排，把他打发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陆寒却是淡然地看向窗外，笑了笑说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已经明白了，我服从组织安排。”
这话说的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更没有什么发怒和委屈。
只不过像是接受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调动通知。
刘处长本来想要安抚他或者敲打他，满肚子都是长篇大论，这下子直接噎进了肚子里。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用一句话概括了。
“陆寒同志觉悟很高啊！组织相信你一定能够干出成绩来，我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听了这话之后，陆寒不过就是微微点头，再不说话，直接拉开门出去了。
刘处长看着陆寒的背影，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陆寒，实在是太能沉得住气了，简直有些吓人。
这样的人事调动自然是瞒不住的。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清源的圈子里飞快传开。
而几乎与此同时，张倩文家的门槛，都快被各种“关心”给挤破了。
最先冲进来的是张倩文的大姨。她人还没坐下，就开始说。
“倩文呐！你可得听大姨一句劝！”
她一把抓住正在给陆寒收拾行李的张倩文的手腕，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脸上说。
“赶紧跟他散了，陆寒这回是真完了，西岭县，那是人待的地方吗？鸟飞过去都嫌没地方落脚，挂个破校长？那也叫官儿，说出去都嫌丢人，副处级待遇？听着好听，那就是个空壳子，骗鬼呢！一辈子就烂在那山沟沟里，翻不了身了！”
大姨越说越激动，继续说道。
“你还年轻，模样好，工作也体面，多少好人家排着队等呢，何必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被他拖累一辈子？听大姨的，趁现在没结婚，赶紧分手，大姨认识合适的。”
张倩文抽回手，放下手中叠了一半的衬衫，转过身说道。
“大姨！我的家事不劳您操心，陆寒去哪里，我去哪里，山沟沟也好，烂泥潭也罢，我跟着他。”
大姨气得直跺脚，指着张倩文的鼻子说。
“犟驴，跟你妈一个德行，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人家背后指不定怎么戳你脊梁骨呢，说你男人被发配充军了！”
张倩文没再理会她的歇斯底里，弯腰继续整理衣物。
紧接着，舅舅的电话也追了过来。
“倩文，听舅舅说，陆寒这回是把新来的秦书记得罪狠了，不然能发配到那鬼地方？他完了！彻底完了！你还要不要前途了，赶紧的，趁这机会跟他划清界限，舅舅认识卫生局王科长的侄子，条件相当好，家里三套房。”
张倩文打断他，说道。
“我在上班，很忙，我的未婚夫是陆寒，现在是以后也是，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没什么界限可划，您要没别的事，我挂了。”
说完，不等那边反应，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客厅里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张倩文看着沙发上堆叠的衣物，长长吁了一口气。
门锁轻响，是张教授夫妇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日用品进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又买了这么多？”
张教授放下东西，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客厅，没看到大姨的身影。
才转向女儿和一直在窗边看书的陆寒。
他走到陆寒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
“小陆，刚才的话，我在门外听到几句，别往心里去，那些人眼皮子浅。”
陆寒放下书，抬起头笑道。
“爸，我没事，早就料到了。”
张教授点点头，说道。
“西岭，我知道，穷，苦，闭塞，但穷乡僻壤，未必不能有所作为，秦邦德把你放在那里，想把你摁下去，想磨掉你的棱角，但金子，埋在土里也还是金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看啊，这未必是坏事，远离了清源这潭浑水，正好沉下心来，看看最底层的真实，基层这本大书，你在机关大院读不到精髓，一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把它当成一个一个淬炼期，是龙是虫，最终还得看你自己怎么走。”
张倩文的母亲也走过来，把一罐自家腌的辣椒酱塞进陆寒的行李袋深处。
她看着陆寒，眼神里满是慈爱。
“小陆啊，去了那边，照顾好自己，穷家富路，别委屈着，家里有我们，别担心，记住妈的话，少说多做，那地方人心隔肚皮，但老百姓的眼睛最亮堂，你真心对他们好，他们会记你一辈子。”
陆寒看着岳母把辣椒酱仔细藏好，又看着岳父，心头那股被发配的冷意被一股暖流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