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湖轩的观澜阁包间，金丝楠木的圆桌旁，围坐着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钱明、招商局局长孙胖子，还有作陪的几个企业老总。
主位空着，留给陆寒。
陆寒一进门，马国涛立刻像弹簧一样弹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亲热地抓住陆寒的手臂往主位上按。
“哎哟喂！陆处长，可把您盼来了！快请上座，钱主任、孙局，赶紧给陆处满上！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钱明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像锥子。
孙胖子则笑得像尊弥勒佛，眼睛眯成两条缝。
两人一左一右，热情得近乎谄媚。茅台酒的醇香瞬间弥漫开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热络。
马国涛端着酒杯，舌头已经开始打卷了。
“陆处。兄弟我佩服你！真的！跟着苏市长，敢打敢拼！有魄力！年轻人前途无量！”
他话锋突然一转，凑近陆寒，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在陆寒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说。
“不过啊，老哥我虚长几岁，多几句嘴，这跟领导，也不能太实在了，得分人…得分事…你说是不是？”
陆寒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问道。
“哦？马主任的意思是？”
马国涛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拍在陆寒肩膀上说。
“就说咱苏市长，能力没得说！强，可这人刚易折！太讲原则有时候就容易出事！”
他眼神迷离地扫视一圈，仿佛在寻求认同。
钱明适时地接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惋惜。
“是啊，陆处，你可能年轻，不太清楚苏市长早年在临江市的事，那会儿苏市长还在区里当一把手吧？也是年轻气盛，想干大事，搞了个什么‘旧城改造提速工程’，结果呢？”
他摇摇头，咂了下嘴说道？
“下面执行的人操之过急，为了赶进度，安全检查流于形式。一栋拆到一半的老楼塌了。唉，听说埋了十几个在里面？惨呐！”
孙胖子立刻接上话茬，一脸唏嘘说道。
“这事后来虽然处理了责任人，但影响太坏！苏市长也是因为这事，才从临江调离的吧？算是一个不小的挫折了。所以说啊陆处，领导也是人，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嘛。”
他举起杯，说道。
“来来来，喝酒喝酒！过去的事，提它干嘛！”
三人一唱一和，眼神却都死死锁着陆寒，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
那看似无意的旧事重提，每一个字都扎向苏振邦的威信，更扎向陆寒对苏市长的信任。
陆寒看着眼前这三张虚伪又充满试探的脸，脑海中却闪过那半张染血会议记录上那个残缺的压字。
闪过三张重复拍摄的厂房照片，闪过苏市长红笔圈出的安全和民生。
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让马国涛三人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钱主任、孙局、马主任，你们说的临江事故，我确实略有耳闻。”
他慢悠悠地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三人，说道。
“不过，我最近倒是查到点更有意思的，听说当年临江事故现场，倒塌的塔吊设备，生产厂家是宝辰重工？”
“宝辰重工”四个字一出口，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陆寒似乎没看到他们的失态，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了一颗盘中的花生米说道。
“更巧的是，我们开发区现在那几家投资新贵用的设备，尤其是一些关键的大型工程机械。好像追溯来源，不少也是这家宝辰重工或其关联公司淘汰下来的老伙计？这设备流通的圈子，还真是不大啊。”
包间寂静，刚才还推心置腹的气氛荡然无存。
马国涛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省联合工作组指导工作的力度骤然加大，各种名目的座谈会、汇报会材料飞到市府办。
这天下午，一个更直接的信号来了，陆寒被单独通知到工作组临时办公室谈话。
带队的省发改委孙副主任坐在主位，旁边是省纪委一位处长，还有省审计厅的一位副巡视员。
孙副主任扶了扶眼镜，说道。
“陆寒同志，工作组进驻以来，也了解了一些情况，我们注意到，苏振邦同志在清源市工作期间，展现出非常强烈的个人工作风格，雷厉风行，敢抓敢管，取得了不少成绩。”
他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任何工作，都要在组织原则和集体领导的框架下进行，过强的个人色彩，容易滋生一言堂，忽视程序正义，甚至可能导致决策失误！临江市的前车之鉴，作为苏市长身边的核心工作人员，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这个度，你个人是如何把握的？有没有因为跟车太近，而忽略了必要的监督提醒，在具体工作中，出现过偏差？”
省纪委那位处长紧跟着开口，说道。
“陆处长，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年轻干部有冲劲是好事，但更要学会明辨是非，站稳立场，不能为了所谓的知遇之恩或者个人前途，就迷失了方向，甚至成为某些不恰当行为的助推器，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要想清楚。”
审计厅的副巡视员没说话，只是无形的压向陆寒。
这哪里是谈话？分明是审判，是逼迫他切割，甚至反戈一击！
陆寒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质问的窘迫。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孙副主任三人审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放在桌下的手，发出了一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
“各位领导的问题，非常深刻，发人深省，关于领导个人风格与组织原则的关系，我认为核心在于是否真正践行了为老百姓办事的基础。”
陆寒的语气带着一股锐气。
“至于跟车太近的说法，恕我直言，有些偏颇，作为秘书，我的职责是辅助领导，但我更想问一句，工作组重点核查的这几个民生项目，是清源百姓拍手称快的实事！为什么偏偏在苏市长被休养、调查开发区造假的关键节点，成了重点核查对象？这背后，究竟是组织原则在驱动，还是某些见不得光的个人意图在作祟？我们坚守组织原则，是否也应该问问，那些在开发区用同一栋厂房反复造假、骗取国家投资的人，他们的组织原则又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