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陆寒不再看高文彬瞬间冻住的表情，大步流星而去。
省府大楼那空得能听见心跳的走廊里，陆寒脚步没停，甚至走得更快了些。
刚回到清源市府自己的办公室，手机就突兀地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未婚妻张倩文的名字。
“喂，倩文？”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寒，你那边还好吗？”
陆寒问道。
“刚开完会回来，怎么了？”
张倩文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说。
“刚才台里王副台长，就是主管我们新闻中心那个，路过我工位，停了一下。”
“他说什么？”
陆寒走到窗边，目光下意识扫过楼下大院。
张倩文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耳语。
“他就拍了拍我肩膀，笑着说了一句，小张啊，新闻工作要讲大局，讲分寸，你家那位现在在风口浪尖上，跟得太紧，风大浪急，容易翻船的，个人前途，家庭幸福，都要掂量清楚，说完就走了，那笑怪瘆人的。”
陆寒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高文彬的点拨言犹在耳，这警告就精准地延伸到了张倩文身上。
无形的网，收得更紧了。
“我知道了，倩文你自己小心点，上下班尽量跟同事一起走，陌生人搭话别理，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张倩文应着，声音里透出担忧，说道。
“嗯，你更要当心，我感觉不太对劲。”
电话刚挂断，屏幕上紧接着又跳出未来岳父张教授的电话。
“小陆，现在说话方便吗？”
张教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儒雅，却比平时多了一丝凝重。
陆寒走到门边，轻轻反锁了办公室门。
“爸，您说。”
张教授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晚上有空的话，来家里一趟。有样东西，我觉得你该看看。”
“好，我下班就过去。”
傍晚，陆寒的车驶入张教授居住的小区。
刚在楼下停稳，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背着电工包的身影从单元门里低着头走出来，帽檐压得很低。
擦肩而过的瞬间，陆寒瞥见那人眼神飞快地在他车牌照上扫了一下。
随即迅速移开，脚步加快，消失在小区绿化带的拐角。
陆寒心头警铃微作，这电工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那眼神绝非偶然。
他暗暗记下了那人的大致体貌特征和工装上模糊的标识。
张教授家书房里，他没有多言，径直走到书柜前，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捧出一个卷轴。
他将卷轴在宽大的红木书案上徐徐展开。
洁白的宣纸上，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跃入眼帘：和光同尘。
落款处，赫然是三个字：欧阳德志！
正是白天会议上那位盛赞清源、被苏振邦当众打脸的常务副省长！
“这幅字，是欧阳省长，哦，那时他还是省委秘书长，来我们大学视察时写的。”
张教授的声音很平静，但陆寒听得出那平静下深埋的沟壑。
“那一年，我牵头的一个关于地方古籍保护的交叉学科重点项目，论证充分，学界评价很高，经费批文都到了最后一步，就在上会前，欧阳秘书长在一次非正式场合，对一位主管领导随口提了一句，说这个项目方向有点偏，体量过大，和当前抓经济的主旋律不太合拍。”
张教授的手指停在和光同尘的上，说道。
“就这一句话，项目被无限期搁置。所有的努力，一群人的心血，就这么同尘了。”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向陆寒，说道。
“这四个字，是境界，也是枷锁，让你随波逐流，泯然众人，小陆，你要走的这条路，前面等着你的，恐怕远不止一个和光同尘的暗示，有些人的面子比天还大，比地还沉，碰了，代价难以想象。”
书房里灯光柔和，那四个墨黑的大字却烫在陆寒的心上。
高文彬的路，张倩文的警告，小区的电工，还有眼前这幅字背后的往事，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就在这时，陆寒的手机再次震动。
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本地号码。他心头一动，走到窗边才接通。
是审计局李保局长的心腹，他说道。
“陆处，我们组刚摸到点开发区腾飞精密的边角料，账做得太干净了，反而有鬼！但那金宝良的人好像闻到味儿了，下午开始就有人绕着审计组临时办公点转悠！”
金宝良！清源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那个在漂亮数据报告上签下大名的人！
也是欧阳德志在清源地方上最得力的旧部之一！
“知道了，一切小心，按原计划，只盯不动。”
山雨欲来，他谢过张教授，带着满腹的沉重和警觉离开了雅园小区。
接下来几天，清源官场的气氛诡异地平静下来。
苏市长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批阅文件，主持会议，只是脸色似乎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陆寒敏锐地注意到，苏市长批阅文件的节奏明显放缓了，有时会看着窗外久久出神。
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天下午，市委紧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
市委书记郑国栋环视全场，无奈宣布。
“同志们，有个情况需要通报一下，振邦同志近期身体抱恙，医嘱建议需要集中休养一段时间，避免过度劳累，经市委研究，并报请省委同意，决定苏振邦同志遵医嘱休养两个月，在此期间，市政府日常工作，由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周建设同志主持。”
会场一片死寂，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振邦身上，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苏振邦面色平静，甚至对看过来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看不出丝毫病容。
他从容地拿起面前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
就在他放下杯子的瞬间，陆寒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到了他左手边那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盒。
盖子半开着，里面露出的药片，是普通的维生素C和复合B族药片，橙黄与浅绿的颜色在陆寒眼中异常刺眼。
休养？维生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