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那只走丢的、名叫大黄的肥猫,最终是在村尾废弃的谷仓顶上找到的。
据灰爷事后慢悠悠地分析(主要靠他无处不在的鼠子鼠孙情报网),大黄同志可能是追一只过于肥美的耗子,追得太投入,结果耗子钻进了谷仓墙缝,它自己则因为吨位超标,上去容易下来难,在仓顶饿得喵喵直叫唤两天。
当我顶着村民看“神棍”的复杂目光(主要是看我肩上缠的白姨友情包扎的绷带,以及身上没拍干净的墙灰),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把饿得前胸贴后背、委屈巴巴直哼唧的大黄抱下来时,王大爷那洪亮的、带着哭腔的“哎哟我的大黄哎!”响彻半个村子。
他老人家抱着失而复得的猫,激动得差点把我勒断气,一叠声的“林小子有出息了!出息了!”外加塞给我一篮子还沾着泥的土鸡蛋。
柳墨白全程隐在暗处,冷眼旁观,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在我抱着猫、拎着鸡蛋,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时,他那冰冷的声音才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微末之功,不值一提。业障已起,因果纠缠,避无可避。”
业障?因果?我低头看看篮子里圆滚滚的鸡蛋,又看看怀里打着幸福小呼噜的大黄猫。就这?业障?
还没来得及细品柳爷这高深莫测的警告,手机就催命似的震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大字——“周扒皮”。我的顶头上司,以压榨员工剩余价值为毕生追求的周经理。
“喂?周经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林默!你死哪去了?!”周扒皮的咆哮几乎要震破听筒,“昨天为什么没来上班?!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想造反啊?!知不知道‘魅影’项目最后三版设计稿今天必须交!甲方爸爸的刀已经架我脖子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被柳爷抓壮丁、开堂口、斗怨灵、找猫…这一连串鸡飞狗跳下来,我早把工作忘到九霄云外了!手机?在老家那破地方,信号时有时无,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没顾上看。
“周经理,我…”
“闭嘴!解释就是掩饰!”周扒皮粗暴地打断,“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公司!今晚通宵也得把稿子赶出来!不然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啪!”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滚蛋?!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我本就不富裕的心脏上。社畜的DNA瞬间觉醒!什么蛇仙黄仙狐仙,什么业障因果,在失业的恐惧面前,统统都是浮云!
“柳…柳爷…”我抱着猫,拎着蛋,哭丧着脸,试图跟旁边空气(我知道他在)商量,“那个…公司催命…我得回去加班…不然工作就没了…”
没有回应。只有一股熟悉的、冻得人一哆嗦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表达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你敢不去试试?”的威胁。
最终,在“立刻失业”和“可能被柳爷物理超度”之间,我“明智”地选择了后者…至少暂时死不了不是?
于是,我像个被押解的犯人,抱着猫(王大爷坚持让我带着大黄“沾沾仙气”,柳爷没反对),拎着鸡蛋,在柳墨白无形的寒气“护送”下,灰溜溜地挤上了回城的末班车。一路上,大黄在我怀里睡得香甜,呼噜声震天响,而我,满脑子都是周扒皮那张狰狞的脸和三版催命的设计稿。
回到我那弥漫着淡淡血腥味、霉味、檀香味混合体,墙上还留着一个显眼大洞的出租屋,已经是华灯初上。
顾不得满身疲惫和隐隐作痛的左肩,我把大黄和鸡蛋往角落一塞(希望它别把鸡蛋当球玩),立刻扑到电脑前开机。屏幕亮起,周扒皮的夺命连环call和几十条未读消息疯狂刷屏,每一条都散发着“再不交稿就等死”的怨念。
我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准备开始燃烧生命赶稿。甲方爸爸的需求文档像天书,PS界面扭曲的线条像鬼画符,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霓虹渐次熄灭,城市沉入死寂的午夜。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脑袋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嗡嗡作响。就在我对着一个怎么也调不好的色块,意识开始模糊,头一点一点往下栽的时候——
嗡…
手机又震了。
不是周扒皮。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谁啊?大半夜的?我烦躁地抓起手机,没好气地接通:“喂?”
“您好,请问是林默林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略显疲惫和焦急的声音,“我是‘安心居’中介的老刘,刘德柱。”
中介?我租的房子快到期了?可我还没找新房啊?
“是我,刘经理?有事?”
“林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老刘的声音带着歉意,但更多的是急切,“是这样,我这边有个急活…特别急!有个客户有套房子,位置特别好,就在市中心‘翠湖苑’!精装修!拎包入住!价格…价格低到离谱!”
翠湖苑?市中心高档小区?精装修?价格低到离谱?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我被加班折磨得麻木的脑子里拉响了警报。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经理…这房子…它正经吗?”我试探着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老刘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神秘和无奈:“咳…林先生,不瞒您说…这房子吧…它…它有点‘情况’。之前…出过点事…空置好久了。房东现在急着出手,只要能证明房子‘没问题’,价格好商量!这不,就想找个…呃…胆大的,进去住一晚,体验一下…”
凶宅试睡员?!
我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个词。以前只在网上段子里见过!没想到现实里真有这业务?还找上我了?
“不是…刘经理,您怎么找上我了?我看起来像胆大的吗?”我哭笑不得。我现在只想保住饭碗,不想去鬼屋探险!
“嗐!这不是…这不是听老王…哦,就你们村王大爷说的嘛!”老刘急忙解释,“老王说您…您本事大!连他家大黄丢了都能找回来!还说您身上有…有‘仙气’!这不,我就想着,您这高人,肯定不怕那些虚头巴脑的!帮帮忙!就一晚!报酬…报酬好说!顶您一个月工资!”
一个月工资?!
这五个字像强心针,瞬间刺穿了我被加班和贫穷双重麻痹的神经!顶一个月工资!那得是多少个黄焖鸡米饭!多少根显卡!多少条活路!
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被这赤裸裸的金钱诱惑硬生生堵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我!比空调冷风直接吹后颈还要刺激百倍!
柳墨白!
虽然没看见他,但我知道他就在附近!这寒意是警告?还是…默许?
“刘经理…”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脏在金钱诱惑和未知恐惧之间疯狂蹦迪,“那个…报酬…具体多少?”
……
半小时后,我揣着老刘发来的电子门禁密码和地址(附带一句“林先生,您多保重!”),以及手机银行里刚刚收到的、热乎得烫手的“订金”,站在了翠湖苑小区B栋17楼1704室的门外。
高档小区就是不一样。楼道铺着光洁的大理石,感应灯亮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可越是安静,越是高档,我越是觉得瘆得慌。老刘那欲言又止的“出过点事”和“空置好久”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
“咕咚。”我咽了口唾沫,手指有些颤抖地输入密码。
“嘀——”一声轻响,厚重的防盗门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新家具皮革味、淡淡的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像是某种劣质香薰又像是陈年霉变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房子是真大,真豪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真皮沙发,水晶吊灯,开放式厨房一尘不染。但就是…太干净了,干净得没有人气,像售楼处的样板间,冰冷得不真实。
老刘的“任务”很简单:在这里待一晚,开直播(证明自己确实在),天亮走人。就算完成。
我深吸一口气(吸进一鼻子怪味),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那“咔哒”的落锁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把背包扔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我掏出手机,打开直播软件,把摄像头对准客厅。直播间标题很直白:“凶宅试睡,在线等天亮(胆小勿入)”。刚开播,稀稀拉拉进来几个看热闹的夜猫子。
“主播真勇!翠湖苑1704都敢睡?”
“前排兜售瓜子板凳护身符!”
“听说那房子…啧啧…主播保重!”
弹幕飘过,更添几分诡异氛围。我强装镇定,对着镜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铁们晚上好…那啥…我就随便看看…”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开始在偌大的房子里溜达。主卧,次卧,书房,卫生间…装修确实奢华,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太安静了!窗外的车流声、风声,似乎都被这房子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走到主卧门口时,我顿住了。
主卧的门…是开着的。
我记得刚才明明每个房间门都是关好的!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柳墨白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我偷拍的,纯属壮胆用)。
“可能是风吹的…”我小声嘀咕着,给自己打气,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
主卧很大,带独立卫浴和衣帽间。巨大的落地窗对着城市夜景,窗帘没拉严,漏进几缕惨淡的光。一张豪华的欧式大床摆在中央。
一切似乎…正常?
我松了口气,准备退出来。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呼…”
一股冰冷的气流,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拂过我裸露在外的后颈!
那感觉…就像有人贴在你脖子后面,轻轻地、带着恶作剧般的凉意,吹了一口气!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头皮炸裂!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谁?!”我猛地回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走廊惨白的灯光和我自己因为惊恐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主播怎么了?!”
“看见啥了?!脸都白了!”
“刚才那声音…鸡皮疙瘩起来了!”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不是幻觉!绝对不是!那股冰冷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恶意的气流,真实无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房间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极限,几乎要崩溃的时候——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木门转动声,从主卧的衣帽间方向传来!
我猛地扭头看去!
衣帽间那扇原本紧闭的、镶嵌着全身镜的白色木门,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被无形之手推动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向内打开了!
镜子里,映出我惊恐万状、毫无血色的脸,和衣帽间内一片深邃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黑暗!
一股比刚才更加浓郁、更加阴冷、带着腐朽和某种…甜腻血腥味的怪异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从缓缓开启的门缝里汹涌而出!
“呵…”
一声极其轻微、分不清是叹息还是嘲弄的轻笑,仿佛就在我耳边响起!又仿佛是从那衣帽间最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冻僵!双腿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打开!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疯了!满屏的“!!!”“快跑啊!”“报警!”。
跑?我也想跑!可我的腿它不听使唤!
就在那扇门即将完全洞开,衣帽间内浓稠的黑暗即将吞噬镜中我惊恐倒影的刹那——
“哼。”
一声冰冷、低沉、带着极致威严与不耐的冷哼,如同九天落下的寒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的客厅中炸响!
是柳墨白!
这声冷哼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规则之力!
那扇正在缓缓开启的衣帽间门,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门后汹涌而出的阴冷气息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被死死地禁锢在门内!
整个房间内弥漫的诡异氛围,在这声冷哼之下,如同烈日下的薄雪,瞬间消融了大半!那股冻僵灵魂的寒意虽然还在,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恶意的阴冷,而是被另一种更纯粹、更霸道的冰冷所取代!
我僵硬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找回了一丝控制权。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后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惊魂未定地看向客厅方向。
柳墨白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客厅中央,背对着我,面朝那扇被定住的衣帽间门。玄色长袍在窗外透进的惨淡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微光。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冻结一切的恐怖威压。
他没有看我,只是对着那扇门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只修长、苍白的手,五指微张,对着那片浓稠的黑暗。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炫目的光芒。
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意志。
“滚。”
一个字。
冰冷,低沉,却如同神祇的敕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
“嗡——!!!”
整个房间的空气剧烈地震荡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衣帽间内,那片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疯狂地翻滚、扭曲!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恐惧的嘶嚎,从门内的黑暗中爆发出来!
紧接着,在柳墨白那恐怖意志的碾压下,那片黑暗如同被阳光暴晒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散!那扇被定住的门,也“砰”地一声巨响,被无形的力量狠狠甩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如同硝烟般的冰冷气息,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交锋。
柳墨白缓缓放下手,宽大的袍袖垂落。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无声无息地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点点,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盘踞不去。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一软,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屏幕还亮着,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刷得看不清了。
我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后颈处,刚才被那股冰冷气流拂过的地方,此刻清晰地传来一种湿冷滑腻的触感…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凉的手,刚刚从那里…轻轻抚摸而过。
我猛地抬手捂住后颈,指尖一片冰凉。
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