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柳墨白丢下那句“开堂立位”的冰冷命令后,就像一缕真正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我那凝结着白霜、弥漫着劣质檀香和淤泥怪恶臭残余的出租屋里。
留下我一个人,裹着快冻成冰坨的薄被,对着墙上那个被黄爷一拳轰出来的人形凹陷,以及满地被柳爷“物理净化”后残留的黑色冰晶碎屑,怀疑人生。
**三天!备三牲!九炷上品檀香!清水三盏!回老宅!开堂立位!**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那本就被加班和惊吓掏空的小心脏上。三牲?牛头猪头羊头?我去哪儿搞?菜市场杀猪的刘屠夫能接受扫码支付吗?上品檀香?九炷?!楼下便利店卖的那种一块钱三根的蚊香行不行?清水三盏……这个倒是容易,自来水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回老宅……我老家那个破败的、据说风水不太好、早就没人住的祖屋?光是想想那地方在记忆里阴森潮湿、蛛网密布的样子,我就觉得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比柳爷制冷时还带劲!
**抗拒?**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柳墨白那双毫无温度的暗金色眸子和瞬间跌入南极的室温,以及淤泥怪被冻结粉碎的“咔嚓”声,就无比清晰地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黄爷那“十斤二锅头”附体的狂暴滋味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眩晕呕吐感,也适时地涌上来提醒我:反抗?不存在的!那是通往豪华窒息套餐和物理拆迁体验的VIP通道!
“行吧…就当…就当是给祖上擦屁股了…”我认命地叹了口气,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肌肉酸痛得像被一群壮汉轮番按摩过,脑子里还残留着宿醉般的嗡鸣。
接下来三天,我过得比伺候甲方爸爸还卑微。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城市的犄角旮旯里穿梭。
菜市场。刘屠夫那油光发亮、叼着烟卷的大脸盘子在我眼前晃悠。
“刘…刘哥,那啥…要个猪头,嗯…羊头也要一个…还有牛…”
刘屠夫的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烟屁股差点掉进肉案里:“哟呵!林老弟!你这是…要开坛做法啊?还是家里供了啥大仙儿?”他嗓门洪亮,引得周围买菜的阿姨大爷们纷纷侧目。
我脸皮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没…就…老家祭祖…祭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祭祖用猪头羊头?还牛头?”刘屠夫一脸“你糊弄鬼呢”的表情,嘿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行!懂!哥懂!现在年轻人信这个的也不少!等着啊!给你挑最新鲜的!”他麻利地剁下三个狰狞的、还带着血丝的牲头,装进硕大的黑色塑料袋塞给我,沉甸甸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脑门。“承惠八百八!吉利数!”
我的心在滴血。八百八!加班加到秃头也赚不了这么快啊!
然后是香烛店。昏暗狭窄的铺面里堆满了各种纸钱元宝、佛像神龛,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混杂着灰尘的香火味,闻得我直打喷嚏。一个穿着藏青色褂子、干瘦得像老树根的白胡子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打盹。
“老…老板,上品檀香,九炷。”我硬着头皮开口。
老头撩起眼皮,浑浊的老眼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在我手里提着的、渗着暗红色液体的黑色塑料袋上,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开堂口?”
我:“……”这年头,卖香烛的也兼职算命?
“小伙子,根基不稳,步子别迈太大。”老头慢吞吞地转身,从最上面一个落满灰尘的格子里,取出一个用黄纸仔细包裹的长条小盒。打开,里面整齐地躺着九根色泽温润、比筷子略粗、散发着沉静悠远香气的深褐色檀香。“真正老山檀,镇店之宝。一炷顶外面一捆。诚惠,一千二。”
我眼前一黑。一千二?!这香是金子做的吗?!我捏着干瘪的钱包,感觉呼吸都困难了。最终,在老头“爱买不买”的淡定眼神和柳爷“制冷警告”的双重压迫下,我含泪扫码支付。接过那盒贵得离谱的香时,手都在抖。
清水三盏?我找了个超市,买了三个最便宜的白色粗瓷碗。结账时,收银小妹看着我这组合——血腥塑料袋、精致香盒、廉价瓷碗,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准备进行某种神秘仪式的变态。
三天时间,就在我肉疼钱包、腿脚酸麻、精神恍惚中度过了。第四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柳墨白的身影就准时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那还没收拾好的客厅中央,带来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我脚边那堆“祭品”。目光掠过三个狰狞的牲头时毫无波澜,看到那盒天价檀香时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错觉吧。最后落在我脸上,依旧是冻死人的漠然。
“走。”一个字,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被迫营业,正式开场。**
没有电影里那种缩地成寸、御风飞行的仙家手段。柳爷带着我,老老实实地在破晓的寒气中,挤上了通往郊区老家的第一班……城乡公交!
是的,公交!还是那种窗户漏风、座椅油腻、弥漫着汽油味和早起农民伯伯身上烟草味的老旧大巴!
我抱着装牲头的黑塑料袋(味道实在感人,周围乘客纷纷掩鼻侧目),护着怀里的檀香盒(生怕挤坏了),还得拎着三个粗瓷碗,像个逃难的。柳墨白就站在我旁边,玄色长袍纤尘不染,墨发玉簪,身姿挺拔如松,与这嘈杂、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到了极点。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硬生生在我周围隔开了一个真空地带,连最拥挤的乘客都下意识地离我们远点。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瞥了我们好几眼,眼神里充满了“这俩拍古装戏的跑错片场了吧”的困惑。
一路颠簸。熟悉的乡间小路越来越荒凉,记忆里那个被几棵歪脖子老槐树环绕、墙皮剥落、屋顶长草的破败老宅,终于在晨雾中露出了轮廓。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腐朽木门,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尘土味和岁月沉淀下来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阳光艰难地从破败的窗户纸和屋顶的破洞挤进来几缕,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堂屋正中央,一张落满厚厚灰尘、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八仙桌,就是今天的主舞台了。
“摆上。”柳墨白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老宅里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回音,更显冰冷。
我认命地放下东西。忍着恶心和血腥味,把三个面目狰狞的牲头在桌上一字排开。猪头瞪着眼,羊头张着嘴,牛头……算了,不想看。又把三个粗瓷碗摆在牲头前面,从院子里那口长满青苔、水都泛绿的老井里打了点浑浊的水倒进去。最后,战战兢兢地取出那盒价值一千二的“镇店之宝”,小心翼翼地抽出三根。
柳墨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桌子的主位方向,背对着我,面朝空荡荡的、布满蛛网的墙壁。他负手而立,玄色长袍无风自动,周身的气场变得沉凝而肃穆,仿佛在沟通着冥冥中某个不可知的存在。整个老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我捏着三根沉甸甸的檀香,手心里的汗都快把香浸湿了。点香?打火机呢?我手忙脚乱地摸遍口袋。
**关键时刻掉链子!打火机又不见了!**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柳爷背对着我,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缓缓凝聚,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火…火呢?”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像个无头苍蝇在落满灰尘的地上乱转,祈祷着能踩到昨天随手扔的打火机。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
“嗤啦。”
一声轻微的、带着点戏谑笑意的轻响。
一只白皙、纤细、涂着蔻丹的玉手,凭空出现在我面前。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搓,一簇小小的、跳跃着温暖橘黄色光芒的火苗,就在那青葱般的指尖凭空燃起!
火苗映照下,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眼波流转间带着无尽媚惑与狡黠的脸庞,凑到了我旁边。她穿着鲜艳的、绣着繁复花纹的红色古装衣裙,乌发如云,斜插着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弟弟~”胡小七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勾人的尾音,热气直接喷在我耳朵上,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找这个呀?”
她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捏着我的塑料打火机,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随手一丢,那打火机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用姐姐的~”她眼波流转,指尖那簇小火苗调皮地跳跃着,凑向我手中那三根檀香。
我下意识地想躲,这狐仙祖宗太邪性了!但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胡小七!磨蹭啥呢!赶紧点!冻死老子了!”一个粗嘎暴躁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炸响,是黄爷!我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脚边的阴影里,似乎有个矮壮敦实的虚影不耐烦地晃动着。
“就是就是,这阴气嗖嗖的,我这把老骨头可遭不住。”一个慢悠悠、带着点尖细的声音也加了进来,像老鼠在窸窸窣窣。灰爷?我好像看到墙角一堆陈年杂物后面,有两点绿豆大小的幽光闪了一下。
“林默小友,凝神静气。”一个温柔平和的女声如同清泉流淌过心间,带着安抚的力量。白姨?我似乎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后背渗入,缓解了些许刺骨的寒意。
**好家伙!全来了!围观开堂?!**
胡小七娇媚地白了黄爷虚影的方向一眼,指尖的小火苗轻轻一舔。
“呼——”
三根价值连城的上品檀香顶端,同时亮起一点温润的橘红色光芒!三缕凝练、笔直、散发着醇厚悠远香气的青烟,袅袅升起!
这香气醇厚、沉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冲淡了老宅里那股陈腐的霉味和牲头的血腥气。
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把三炷香插进中间那个盛着污水的粗瓷碗里。香插得很稳,青烟笔直向上,融入老宅阴冷的空气中。
成了!我心头一松。
**然而,乐极生悲!**
就在我以为仪式顺利进行,准备悄悄抹把冷汗的时候——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肺管子像被砂纸狠狠摩擦,咳得我眼前发黑,弯下腰去,眼泪鼻涕横流!
**这烟有问题!**
不是呛人!那醇厚的檀香钻入鼻腔,非但没有带来宁静,反而像无数根细小的钢针,蛮横地扎进我的气管、肺部!又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小手,在里面疯狂地抓挠、翻搅!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辛辣和古老陈腐气息的灼热感,从鼻腔一路烧到肺叶深处!
“嗬…嗬…”我咳得喘不上气,感觉整个胸腔都要被撕裂了!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扶着桌子才勉强没跪下去。
“噗嗤…”胡小七的娇笑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哎哟,小弟弟,这老山檀的劲儿,可不是你这凡胎俗骨能受用的~香火通神,也得看你接不接得住呀!”
“废物点心!吸个烟都能咳成这样!”黄爷暴躁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咆哮,“丢人现眼!”
“根基太浅,浊气未清,受不住这纯正香火也属正常。”灰爷慢悠悠地分析着。
“稳住心神,林默小友,试着引导…”白姨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我他妈也想稳住啊!可这烟它不讲道理!我感觉自己的肺快要咳出来了!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意识都开始模糊了!
就在我咳得快要背过气去的时候,一直背对着我、面向墙壁的柳墨白,缓缓地转过了身。
那双暗金色的、毫无温度的眼眸,穿透缭绕的呛人青烟,落在了我咳得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漠然如冰。但在这片漠然之下,似乎……翻涌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澜?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掠过一道难以察觉的暗影。
是失望?是意料之中?还是别的什么?
我咳得视线模糊,看不清。
柳墨白没有开口斥责,也没有出手相助。
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雕像,静静地、冷冷地注视着。看着我在那三炷价值千金的檀香释放出的“纯正香火”中,咳得像条濒死的鱼。
**这他妈就是开堂立位?**
**呛死人的三炷香!**
**我这被迫营业的社畜,开局就是地狱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