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路像一条蜿蜒的灰色巨蟒。程雨晴紧跟着老周,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向前迈步。姐姐坠崖前的那声惨叫仍在耳边回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再坚持一下,"老周回头低声道,他粗糙的脸上布满汗珠,"快到山脚了。"
程雨晴的嗓子干得冒火:"那个王家孩子...是谁?"
老周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王明远,王家的小儿子。十年前那晚,他刚好在镇上读书,逃过一劫。"
"我爸妈从来没提过王家的事。"程雨晴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差点摔倒。
"谁敢提?"老周冷笑一声,"全村人手上都沾着王家的血。"
一阵冷风吹过,程雨晴打了个寒颤。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照出老周阴沉的侧脸。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程雨晴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老周沉默了很久,久到程雨晴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就在他们转过一个山坳时,他突然开口:"王家是村里唯一一户坚决反对'山神娶亲'的人家。十年前那次祭祀前,王老爷子带着三个儿子去祠堂砸了神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第二天,王家十一口人全死了,说是山神发怒。但村里人都知道..."老周突然停住,警惕地看向前方。
程雨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的山路上有几个火把的光点——村民已经追下来了!
"快走!"老周一把拉住程雨晴,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他们匍匐着爬过一片荆棘,程雨晴的手臂被划出数道血痕,却感觉不到疼。姐姐临死前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找王家的孩子...祠堂地下还有东西...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山脚下的清水镇。与阴森的青槐村不同,清水镇沐浴在晨光中,街道上已有早起的摊贩在准备生意。这种平凡的景象让程雨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福利院在镇西头,"老周压低帽檐,"我们不能一起行动,太显眼。你去福利院找王明远,我去派出所找我的老战友探探口风。中午在镇汽车站碰头。"
程雨晴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帮我?你不怕山神报复吗?"
老周的眼中闪过一丝程雨晴看不懂的情绪:"我女儿...是二十年前的祭品。"他转身离去,背影佝偻得像背负着无形的重担。
清水镇福利院是一栋灰白色的三层小楼,围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程雨晴以远房表姐的身份登记后,被带到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阳光明媚,与她过去十几个小时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墙上贴着孩子们画的彩虹和太阳,桌上摆着一盆塑料花。这种虚假的温馨让程雨晴胃部一阵绞痛。
门开了,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慢吞吞地走进来。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左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王明远?"程雨晴站起身。
男子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程家的女儿。"他的声音沙哑得不似年轻人,"你是来问我王家的事?"
程雨晴一惊:"你怎么知道?"
王明远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会客室顿时暗了下来。他转过身,慢慢卷起左臂的袖子——手腕上赫然是一道与程雪极为相似的割痕!
"十年前,我十六岁,"王明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天晚上我本来该在家,因为发烧请假回镇上宿舍休息。第二天就听说全家都死了,官方说法是食物中毒。"
他走近程雨晴,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但我知道真相。我父亲和哥哥们去祠堂抗议用活人祭祀,第二天就全死了,连我三岁的小侄女都没放过。"
程雨晴的呼吸变得急促:"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王明远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疯狂,"你以为派出所不知道?每任所长都收村里的钱!那些女孩的家人也都收了封口费!"
他猛地抓住程雨晴的手腕:"你姐姐是今年的新娘对吧?我听到山里的铃铛声了。"
程雨晴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红线,像是血管浮出了皮肤。
"这是什么?"她惊恐地问。
王明远的眼神变得诡异:"血线...你也是祭品。"
程雨晴猛地抽回手:"什么意思?"
"青槐村的规矩,"王明远的声音突然压低,"每十年一次大祭,要献上两个新娘。一个活祭,一个...逃祭。"
程雨晴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逃祭?"
"活祭是自愿或被迫的新娘,逃祭则是试图反抗的人。"王明远的目光落在程雨晴手腕的红线上,"山神最喜欢追捕逃走的祭品...你姐姐是活祭,而你,程雨晴,现在是逃祭。"
会客室突然变得异常寒冷。程雨晴想起祠堂地下那些符文,想起姐姐滴血的伤口,想起神婆说的"血咒"...这一切疯狂得不像现实,但手腕上的红线却真实存在。
"怎么破除这个...诅咒?"程雨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明远的表情变得严肃:"毁掉祠堂地下的山神像,烧掉那本《阴婚志》。但没人能做到,接近山神像的人都会发疯。"
"你试过?"
"我父亲试过,"王明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死时眼睛被自己挖出来了,说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程雨晴的胃部一阵翻腾。她想起姐姐最后的话——祠堂地下还有东西。现在看来,那就是山神像和《阴婚志》。
"帮我,"程雨晴直视王明远的眼睛,"帮我毁了那东西,为你家人报仇,为所有被害的女孩讨个公道。"
王明远长久地沉默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格外狰狞。终于,他缓缓点头:"今晚祠堂守卫会松懈,神婆要准备明天的葬礼。我可以带你从后山小路进去,但只能你一个人。"
"为什么今晚守卫会松懈?"程雨晴警觉地问。
王明远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因为要给你姐姐办葬礼啊。按照规矩,祭品死后要停灵一夜,全村守夜。"
程雨晴的眼前一阵发黑。她想象着姐姐冰冷的尸体躺在祠堂里,而那些害死她的人假惺惺地围着哭丧...怒火在她胸腔中燃烧。
"中午我要见一个人,然后晚上八点在这里碰头。"程雨晴站起身,手腕上的红线似乎变得更明显了。
王明远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走到门口时突然说:"小心守林人。"
程雨晴转身:"什么意思?"
"老周的女儿确实是二十年前的祭品,"王明远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但他儿子是现在的村长。"
这个信息像一桶冰水浇在程雨晴头上。老周是村长的父亲?那他为什么要帮她?是陷阱吗?
带着满腹疑问,程雨晴离开福利院,向汽车站走去。清水镇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行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这个手腕带着红线的年轻女子正走向怎样的命运。
汽车站破旧不堪,只有几个等车的老人。程雨晴在长椅上坐下,警惕地观察四周。老周迟到了。
二十分钟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她身边坐下。程雨晴差点没认出那是老周——他换了一身城里人的打扮,眼神却更加阴郁。
"派出所里有他们的人,"老周低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程雨晴想起王明远的警告,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打听到什么了?"
"明天县里会来警察,"老周的目光扫过车站的每个角落,"名义上是例行检查,实则是有人举报了青槐村的事。"
程雨晴心跳加速:"谁举报的?"
"不知道,匿名电话。"老周递给她一部旧手机,"里面存了我战友的号码,关键时刻可以找他。现在告诉我,王明远说了什么?"
程雨晴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部分信息:"他说祠堂地下有山神像和一本叫《阴婚志》的书,毁了它们就能破除诅咒。"
老周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告诉你这些?奇怪...王家的人应该恨不得所有祭品都死光才对。"
"什么意思?"程雨晴的寒毛竖了起来。
"王明远的姐姐,"老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三十年前的逃祭。她成功逃出了村子,但三个月后尸体在镇上被发现...全身的皮都被剥了。"
程雨晴的胃部一阵绞痛。王明远隐瞒了这一点,为什么?
"今晚我要回村子,"她最终决定试探老周,"王明远说可以带我从小路进去。"
老周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不行!今晚全村人都会在祠堂守灵,太危险了!"
"正因为如此,守卫才会松懈。"程雨晴盯着老周的眼睛,"除非...有人不想让我发现祠堂地下的秘密。"
老周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村长是你儿子,对吗?"程雨晴直接挑明。
老周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张嘴想说什么,突然目光越过程雨晴,脸色大变:"快走!村里的人找到镇上了!"
程雨晴回头,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车站外张望——是村里的李叔和两个年轻后生!
老周一把拉起她:"后门走!"
他们猫着腰穿过车站杂乱的储物间,从一扇小门溜了出去。老周带着程雨晴在小巷中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间破旧的平房前。
"这是我战友的老房子,现在空着,"他打开生锈的锁,"你今天就在这里躲着,明天一早我安排你离开镇子。"
程雨晴站在门口没有动:"为什么不让我今晚去祠堂?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老周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因为今晚...今晚他们会用你姐姐的尸体完成仪式。如果你出现,他们会抓你当活祭!"
"什么仪式?"程雨晴的声音发抖。
"血亲引魂,"老周的眼神变得飘忽,"用至亲的血唤醒山神...你姐姐的血已经流干了,但他们还需要...至亲的血。"
程雨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手腕上会出现红线。那不是普通的标记,而是一种召唤——山神在召唤下一个祭品!
"我今晚必须去,"她坚定地说,"不仅为了姐姐,也为了我自己。如果这个诅咒不破除,我逃到哪里都没用,对吗?"
老周沉默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告诉你一条只有守林人才知道的密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画起了简易地图。程雨晴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从这里进祠堂后,"老周指着图纸说,"地下室的东南角有个暗格,里面藏着《阴婚志》。但千万别看山神像的眼睛,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头!"
程雨晴点点头,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老周为什么对祠堂地下如此熟悉?
天黑得很快。程雨晴按照计划与王明远在福利院后门碰头,两人悄悄向青槐村进发。夜色如墨,山路崎岖难行。王明远走在前头,脚步轻得像猫。
"你姐姐的尸体停在祠堂正厅,"他低声说,"全村人都在那里守灵,包括孩子。我们从后山绕过去,直接下地下室。"
程雨晴的掌心全是汗:"老周说今晚他们会用我姐姐的尸体完成什么仪式..."
王明远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盯着她:"老周还说了什么?"
"他说...别直视山神像的眼睛,别回应任何声音。"
王明远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他告诉你这些?有意思...二十年前,他女儿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个。"
程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老周隐瞒了什么?他到底是帮她还是引她入陷阱?
当他们爬到半山腰时,青槐村的轮廓在月光下显现出来。村子中央的祠堂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诵经声和哭声。
"快点,"王明远催促道,"子夜时分仪式就开始了。"
他们沿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绕到祠堂后方。祠堂后墙爬满了藤蔓,王明远拨开一片藤蔓,露出一个低矮的洞口。
"排水道,"他解释道,"直通地下室。"
程雨晴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那洞口像一张等待吞噬她的大嘴...
"我先下,"王明远已经钻了进去,"跟着我的声音走。"
程雨晴深吸一口气,俯身钻入洞中。排水道狭窄潮湿,散发着霉味和另一种说不清的腥臭味。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王明远在前方的窸窣声。
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前方突然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程雨晴加快速度,终于从排水口钻出来,来到一个低矮的石室——正是祠堂的地下室!
这里比白天她来时更加阴森。几盏油灯挂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些铁笼依然在那里,但现在是空的。墙上的符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刚被鲜血浸染过。
"《阴婚志》在那里,"王明远指向东南角的一个石龛,"我去上面望风,你抓紧时间。"
程雨晴点点头,走向石龛。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铃铛声和众人的诵念声——仪式已经开始了!
石龛上覆盖着一块黑布,程雨晴颤抖着掀开它,露出下面一本厚重的皮面书册。封面上用金漆写着三个大字:《阴婚志》。
翻开第一页,程雨晴的血液几乎凝固。上面详细记载了每一次"山神娶亲"的经过,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姓名、年龄、死亡方式,有些页面上甚至还贴着发黄的照片。
程雨晴快速翻到最新的一页,赫然看到了姐姐程雪的照片!旁边写着:"癸卯年三月初三,程氏雪,二十有四,血尽而亡,山神悦纳。"字迹还是新鲜的,墨迹未干。
一阵眩晕袭来,程雨晴扶住石壁才没有跌倒。她强忍泪水,继续翻阅,突然在书中发现一张夹着的纸条。上面是一份名单,记录着近三十年村里所有参与祭祀的家庭和他们的"贡献"...
程雨晴的手指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周守山——老周的本名!后面写着:"献女周小梅,得金二十两,其子周大勇继任村长。"
原来如此!老周不仅是村长的父亲,他还是主动献出女儿的人!难怪他对祠堂如此熟悉...
头顶的铃铛声突然变得急促,诵经声也高亢起来。程雨晴知道时间不多了,她迅速用手机拍下关键几页,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事先准备的打火机。
就在她准备点燃《阴婚志》时,地下室的温度骤然下降。油灯的火焰变成了诡异的蓝色,墙上的符文开始渗出鲜红的液体...
一个冰冷的女声在她耳边轻轻说:"你来了...我的逃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