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骄阳明晃晃的。
花坛里的蜀葵、朝颜、绣球花竞相开放,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
怡然闲适的景象,周围却死寂得可怕。
“宋昭训,还不上前谢恩?”
海顺假装没看到太子妃僵硬的神情和曹良媛三人的震惊,对不远处的槛儿道。
槛儿这会儿其实也有些懵。
虽说重来一回,她没有打算让自己这辈子的晋升之路再像前世那般艰难。
但宫里的位份也不是说晋就能晋的。
像是父亲乃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秦昭训,进了东宫也不过只得了个昭训的位份。
所以槛儿的设想里自己这辈子还是要从奉仪做起,她也有信心走好之后的路。
结果没想到。
位份来得这么快不说,竟还是昭训。
槛儿心下微妙,起身上前。
“妾身谢殿下恩典。”
郑明芷袖下的手攥得死紧。
海顺笑眯眯:“太子妃,宋昭训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帖,奴才这就领宋昭训过去。”
郑明芷维持着得体的笑。
“劳海公公跑一趟。”
说罢,扭头叮嘱槛儿:
“即日起你便也属这东宫后宅中的女眷,望尔今后谨言慎行,切记莫要失了体统。”
槛儿忽视对方眼里的冷意,恭顺应是。
一刻钟后。
槛儿拎着个小包袱跟海顺出了嘉荣堂。
东宫的后宅主要由嘉荣堂,及其后面东侧的六座小院和西侧的六座小院构成。
除了曹良媛因是刑部左侍郎曹淮中之女,三年前参加选秀被太后封了良媛,住了东六院沁芳居的正房外。
就是金承徽和秦昭训分别住了东六院香叶轩的正房和东厢,其他院子都没人住。
特别是西六院,至今无人踏足。
而永煦院便是西六院的第一座小院。
一路上七拐八绕的。
不多时,槛儿和海顺进了西六院。
经门口的花圃向东拐便到了永煦院,进院门绕过影壁,院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入目是正房,面阔三间前后出廊。
檐下有五彩斗拱,两侧设耳房,东西厢房皆是小三间,带耳房并后罩房。
庭院不算太大,但也不小。
靠近院门处几座假山林立,有流水倾泻而下,潭中几株碗莲亭亭玉立。
正房门前两株枣树,两厢房门前种有芙蓉海棠,俱枝繁叶茂,美轮美奂。
海顺带槛儿进了她今后要住的东厢。
进去就是明间,即厅堂。
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桃源仙境图,其下设成套的黄花梨案几和宝座,两侧是花架、香几及博古架。
西间为书房。
东间乃闲时休憩之地。
临窗一张大炕铺着棕红绣卷草纹的褥子,另有朱樱对鹿靠背、引枕,中间一张炕桌,旁边是剔红小四件柜。
往里的卧房以珠帘遮挡。
海顺就没进去了,槛儿自己进去瞧了瞧。
“宋昭训,可还喜欢?”
等槛儿从里面出来,海顺笑着问。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圆脸细目一脸福相,一身靛青色内侍袍,头戴乌纱三山帽。
槛儿上辈子没少和海顺打交道。
如今见着也觉亲切。
闻言点头道:“喜欢,劳海总管费心了,也烦请您再替我谢谢殿下……”
说起“殿下”,她消了声。
羞臊般垂首,只露出一片泛着薄粉的侧脸,模样简直要多可人有多可人。
海顺瞧了一眼便没好再看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昨天晚上,小姑娘坐在他们家殿下怀里的情形。
还有殿下那句“滚出去”。
哎哟喂!
他都没眼看!
要不说这宋昭训有福气呢。
海顺伺候他们家殿下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殿下跟哪个女人这般亲近过呢!
“宋昭训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海顺克制着上扬的唇角。
“这屋里屋外啊,都是一早打扫干净了的,大件儿的物件也已配备齐全。
小些的摆件跟您日常所需的用具,内务府的人待会儿再一并给您送过来。”
“好。”
说话间,二人回了堂屋。
槛儿在北面的椅子上落座。
海顺朝外招呼一声,几个宫女太监并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人从外面走进来。
几人按品阶和职务划分一一站定后跪下行礼,看得出来都是规矩极好的。
槛儿的目光在经过那名管事姑姑和两个大宫女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海顺笑着介绍:
“他们都是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今后就在昭训院里伺候,昭训尽可吩咐。”
说着,看向几个宫人。
“还不抬起头来报上名儿,让宋昭训认认脸?”
几人齐声应是。
从管事姑姑开始报名。
管事姑姑唤舒瑛,人称瑛姑姑,三十出头的年纪,瞧着是个爽利人。
两名大宫女都是十八的年纪。
一个叫寒酥,看着是个沉稳的,另一个叫跳珠,眉宇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两个二等宫女是望晴和喜雨,年纪相对小些,但也都比槛儿大,模样都很端正。
两个跑腿的小太监叫小福子、小喜子,杂役的两个则是小桂子和小满子。
都报了名,海顺象征性训诫两句。
“规矩用不着我多说,安排你们过来,要的是你们老老实实当差,伺候好宋昭训。
什么念头能动什么念头不能动,都给我在心里掂量好了!如若不然,呵呵。”
这两声笑得人头皮发麻。
瑛姑姑等人忙垂首应是。
其实就算海顺不说这话,他们也不敢怠慢了这位新封的昭训主儿。
东宫后院时隔三年头一回进人。
据说还是太子抬起来的。
且不提为何嘉荣堂的人是太子开口封,而不是太子妃。
单凭这位主儿入住新宫室是海顺陪着,就足可见太子爷对这位主儿的重视。
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不敢怠慢太子看中的人啊。
“宋昭训,若是没有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海顺转身对槛儿道。
槛儿站起身。
“海总管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海顺“诶”了声。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元淳宫。
听下面的人说太子刚同人议完事,准备去练武场,这会儿在换衣裳。
海顺就去了后寝殿。
进去见他的干儿子袁宝,正领着几个小太监伺候太子更衣。
海顺上前,顺手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一条金玉蹀躞带替太子系在腰上。
“从哪回来?”
骆峋随口问。
海顺笑道:“奴才刚把宋昭训送去永煦院呢。”
宋昭训?
骆峋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忙着正事,早把什么娇娇软软的小宫女抛脑后了。
闻言反应了一下。
“哦,小宫女。”
海顺被自家殿下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今天起可就不是小宫女了,是您的宋昭训。”
这话说的。
什么叫他的宋昭训?
好吧。
太子昭训,的确是他的昭训。
不知怎么,骆峋脑海里浮现出了昨晚那小宫女……不对,是小昭训。
浮现出昨晚小昭训当着他的面,说不愿将孩子养在嘉荣堂时的眼神。
骆峋想。
若是他当时出言否决了她的话,那双眼睛里的光是不是会就此黯淡下去?
想到这,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沉默片刻。
骆峋淡淡道:“今晚宋昭训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