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城的早市像一锅滚沸的鱼汤,腥气混着晨雾钻入鼻腔。
余小宝踩着青石板上的积水,肩头扁担压得咯吱作响,战损版竹筐上沾满黏腻的鳞片。
他精瘦灵活,面庞尚留着几分未褪的稚气,棱角却已被市井风霜削出锐利的边。
“大娘,鲈鱼两文三斤,新鲜的嘞!”余小宝面带商业假笑,对路过的行人吆喝道。
“螃蟹跑咯!”一个穿绸衫的茶楼伙计笑道。
余小宝一回头,原来是身后的张枫竹篓里的螃蟹爬了出来,他连忙用脚压住,“快逮住它!枫少!”
自打八岁那年余小宝用冰冻罗非鱼替张枫打跑抢零花钱的泼皮,两人的感情就迅速升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小余掌柜,今儿个鱼眼怎的泛白?”茶楼伙计拿竹签戳了戳鱼头。
余小宝抓起鲈鱼,手腕一翻,鱼尾“啪”地甩了那人满脸水珠。
“王二哥您可瞧仔细喽,这鱼眼蒙的是晨露——”
话音未落,竹筐突然被人踹飞出去,鲈鱼四散飞出,在泥水里扑腾。
“小鬼,别挡道!”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嚣张的说,他身后还站着四个凶神恶煞的打手。
余小宝斜眼一撇,这五人来者不善,明显是故意找茬。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宝连忙赔礼道歉,可对方就想制造混乱,好来个趁火打劫。
领头的疤脸汉子一脚踩住挣扎的鲈鱼,铁钩似的指甲抠进鱼鳃,“这鱼咋像我散养在云汐河里的?”
“嗯——没错!”身后的打手连忙附和道。
余小宝眼珠快速转动,暗暗握紧光滑的扁担,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越是软弱,就越容易被欺负。
街道上围了一群吃瓜群众,他们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端来小吃饶有兴致的坐着看戏。还有怕事的远远观望,随时准备‘情况不对,赶紧撤退’。
“哎!李捕头!您也在这里?”余小宝眼尖,从吃瓜群众里找出维护南市治安的捕头。
“咳咳,让一让!”李捕头眼见藏不住,理了理官服,退开身旁的人,威风凛凛走出来。
李捕头对疤脸汉子拱手问候,嘴角浮起七分谄媚三分威慑的诡异弧度,“西门大官人在云汐河放养灵鱼之事,本捕略有耳闻。”
“李捕头,你看这鲈鱼脊线带七星斑,尾鳍分三叉,分明是南湾礁石滩特有的野种。”余小宝指着鲈鱼的特征有理有据的说。
围观人群里突然挤出个挎菜篮的老妪:“老身可以作证小余掌柜的话是真的。”接着又有三五个商贩附和,早市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证词。
李捕头压低声音说道:“西门兄,这南湾距云汐河少说三十里水路,要不我改日带这无礼后生去贵府上赔个不是?今日市集鱼龙混杂,莫让瞎眼的说咱欺行霸市才对。”
刀疤汉子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余小宝突然弯腰拾起两条最肥美的鲈鱼,“也许是河里的灵鱼贪玩,顺着春雨涨潮游去南湾配了种?”
他笑着把鱼塞进打手怀中,“这两尾就当给西门大官人赔个不是,改日官人家宴席要用鲜货,小店定当优先留着上等货色。”
“倒是个伶俐后生!我西门狂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拿去你的鱼!”西门递过鲈鱼时顺势捏住余小宝腕骨,力道三分警告七分试探,“云汐河暗礁多,小兄弟划船可要多带些压舱石。”
西门狂庆只顾放狠话,没瞧见少年指尖沾着黄褐色粉末。
那是余小宝从兽医赛华佗店里忽悠来的特效泻药,此刻正顺着打手怀里的鲈鱼鱼鳃渗入肌理。
风波平息,早市又沸腾起来。
正午时分,东市传来阵阵哀嚎。
余小宝跷腿坐在屋顶上,瞧着西门狂庆和几个手下,提着裤腰带争抢茅房的狼狈模样,肚子笑得抽筋。
张枫数着铜板的手却抖得厉害:“宝哥,他们要是发现——”
“发现个屁!西门狂庆仇家那么多,想给他下药的人能排一条街。这回也算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赛华佗说就算是头野牛吃了这药也要蔫三天,老子求了半天才给的。”
小宝把铜钱串甩得叮当响,继续说道:“西门狂庆在怡红院惹的风流事走漏了风声,夫人在家天天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巴不得多跑几趟茅房才清静呢。”
说着抛给张枫半块芝麻饼,“喏,我娘昨晚新烤的,比你家硬得硌牙的炊饼强多了。”
张枫捧着饼,目光却被巷口飘过的青衫书生勾住。
那人腰间悬挂刻有“蟾宫折桂”四字的玉牌,正是稷下学宫的门生符。
他讲起昨日在码头听见茶客议论,说今年学宫要破格收录寒门子弟,连鱼贩之子亦可应试。
“宝哥,我想……”
“想什么?想当酸秀才给人磕头?”余小宝趴在下楼的竹梯上笑道,“瞧瞧范举人,考了十年还在赊酒钱,不如跟爷混江湖,天天有鱼吃!”
张枫盯着街道青石缝里经年累月的鱼鳞碎,忽然攥紧饼渣道:“我娘常说,书里有不用沾腥的活法。”
“走咯!去码头整点吃的。别天天白日做梦,那个谁不是说‘千里之行,始于脚下’吗?”
张枫若有所思望着书生远去的背影,忽听得小宝说要请客,他释怀的笑了,“学习,学个屁!等等我宝哥!”
暮色染红云汐河时,两兄弟依依不舍分别,约定改天再一起卖鱼。
余小宝包袱里装着一堆吃的玩的,悠闲地晃进琉璃巷子。
飞檐下的青铜风铃叮咚作响,他熟练的拐进古董店“藏宝斋”。
小宝和古董掌柜丁叔很熟,打小就在店里听他讲那些光怪陆离的宝物来历,也学了一些鉴宝的本领。
“丁叔,今天生意可以啊,这么晚都还有客人。”小宝就像回了自己家,翘着二郎腿瘫在黄花梨圈椅上喝茶歇脚。
柜台前,一个面色惨白的像是得了痨病的老头正和丁叔交谈着,他枯枝般的手指抚过檀木匣里的螭龙纹玉佩,问道:“掌柜的当真没见过另一枚?”
老头说话时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声,指甲缝里的黑气随着咳嗽在袖口晕开。
丁叔拿着玉佩反复端详,手微微发颤,额角冷汗滑落跌在黄玉算盘上,回道:“开店二十年了,也没见过这等宝物。”
听见二人的聊天,余小宝目光锁定在老头指尖的螭龙纹玉佩上。
那玉沁色如千年古潭,雕工精细得连龙须都纤毫毕现。
“巧了!”余小宝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上月在怡红院偷看洗澡,噢不,是在怡红院偷摘樱桃,我就看见小月娘沐浴时挂在屏风上的玉佩,材质都差不多嘛。不过她那块刻的是会飞的鸡,没你这个龙好看。”
“小兄弟好眼力。”老头眼前一亮,嘶哑的笑声像钝刀刮骨,劳烦小兄弟带路,找到玉佩,我重重有赏。“”
余小宝一听有钱拿,忙说:“哎呀,本来带个路,料想也是应该的。不过大爷一看就是那种达官显贵,最不喜欢的就是白白麻烦别人,给个三吊钱也是顺手的事,以免失了大爷的身价。”
“咳咳,小兄弟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等找到玉佩,赏钱翻十倍。”
突然,老头掩面露出万分惊讶的神色,他发现余小宝那吊儿郎当的笑眼里,竟藏着三分先帝年轻时睥睨天下的神采。
“好耶!”余小宝还没高兴多久,随即心里一沉,慢吞吞说道:“大爷,现在面临一个问题,我得回家吃饭了,要是送你去怡红院再回家,我娘又该生气了,要不——您给个住址,明儿一早我准来带路。”
一旁沉默良久的丁叔突然冒出一句:“大爷,我刚好想去怡红院按摩泡脚,这不赶巧了,您浅浅给我两吊钱,现在就给大爷带路。”
“还有高手?自己人也截胡?!”余小宝怒道。
他和丁叔开始相互拉扯,细数对方以前干的缺德事。
“咳咳,别吵了,给你们一人一吊钱,明早卯时还是这里,小兄弟记得来带路。”老头说罢,收起玉佩转身准备离去。
余小宝连忙笑脸相迎,恭送到门口,奉承道:“财神大爷您慢走,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