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笙昏迷了三天三夜。

恍惚中，他梦见自己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手中龙雀刀饮饱鲜血，发出愉悦的嗡鸣。

远处高台上，头戴狼头金冠的王者向他举杯，那面容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赫连勃勃..."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大夏龙雀，当饮十万血..."

"醒醒！"

脸颊火辣辣的痛感将瑞笙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看见云无月扬手又要打下，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我醒了！

别打了，姐！"

云无月长舒一口气，收回手："你再不醒，我就要用剑刺你脚心了。

"她指了指旁边冒着热气的药罐，"把药喝了。"

瑞笙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透过破败的窗棂，能看到远处层峦叠嶂的邙山轮廓。他接过药碗，苦涩的气味让他皱了皱眉。

"这是哪？"

"邙山脚下的猎户村。

"云无月坐在门槛上擦拭长剑，"那三个剑阁弟子回去报信后，萧断鸿肯定会亲自带人来搜山。

我们得尽快找到徐师叔说的那个地方。"

瑞笙将苦药一饮而尽，突然想起什么："我昏迷时...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云无月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了顿："你说梦话了，什么'赫连'、'十万血'之类的。"她抬头直视瑞笙，"大夏龙雀是匈奴夏国开国君主赫连勃勃所铸，据说铸刀时以百名俘虏祭炉，刀成后又饮万人血。历代持刀者多不得善终。"

瑞笙想起那个梦境，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活动了下四肢，惊讶地发现体内似有一股暖流在经脉中游走，与之前龙雀刀的寒气截然不同。

"我体内好像多了点什么..."

"那是剑气。"云无月收起长剑，"你昏迷时气息紊乱，我以《青萍剑诀》的心法为你疏导，没想到你竟自行凝练出了一丝剑气。"她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常人练剑三年都未必能有此成就。"

瑞笙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云无月突然将剑鞘扔到他怀里："试试看。"

院中有棵老槐树，瑞笙站在树下，回忆《青萍剑诀》中的招式。起手式"萍踪初现"刚出，指尖竟有微弱气劲激射而出，在树皮上留下一道浅痕。

"这..."瑞笙又惊又喜。

云无月却眉头紧锁："不对。《青萍剑诀》讲究绵长柔韧，你这剑气却凌厉霸道，倒像是..."她看了眼放在石桌上的龙雀刀匣，"倒像是刀气。"

瑞笙想起昏迷前的异状："是龙雀刀的原因？"

"恐怕是刀气入体，与你刚领悟的剑气相互冲撞。"云无月沉吟道，"自古刀剑不同源，刀走刚猛，剑行轻灵。你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

正说着，远处山林间惊起一群飞鸟。云无月脸色一变："有人搜山！快收拾东西。"

两人匆忙熄灭灶火，带上简单的行囊向深山进发。

瑞笙背着龙雀刀匣，感觉比之前轻了不少。山路崎岖，云无月因伤势未愈，行进速度不快。晌午时分，他们在一处山涧旁休息时，听到了追兵的声音。

"...血迹往这边去了！"

"...阁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瑞笙和云无月屏息躲在岩石后。透过灌木缝隙，能看到十余名黑衣人正在涧边搜索，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如刀削，双目如电，腰间悬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萧断鸿..."云无月咬着嘴唇轻声道，"剑阁戒律堂首座，江湖人称'铁面判官'。他练的是《玄阴剑诀》，已至第七重境界。"

瑞笙感到怀中的龙雀刀匣微微震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急忙按住匣子，却还是被萧断鸿察觉。

"谁在那里！"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将岩石劈成两半。瑞笙和云无月翻滚避开，暴露在追兵面前。

"云师妹，别来无恙。"萧断鸿负手而立，声音冷得像冰，"交出龙雀刀和《天工剑谱》，我可留你全尸。"

云无月拔剑在手："萧断鸿，你勾结慕容氏谋害徐师叔，如今又假传阁主令，就不怕剑阁刑堂处置吗？"

萧断鸿大笑："剑阁？很快就不存在了。"他缓缓抽出黑剑，"尔朱大将军已应允，待我取得龙雀刀，便助我执掌剑阁。至于陶弘景那个老顽固..."剑尖指向云无月，"就和你一起葬在这邙山吧！"

话音未落，黑剑已化作一道乌光刺来。云无月挺剑相迎，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铁之声。她肩伤未愈，被震得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师妹的《流云剑法》倒是精进了。"萧断鸿冷笑，"可惜内力太浅。"说着剑势一变，如狂风暴雨般攻来。

瑞笙想上前相助，却被两名黑衣人拦住。他仓促间使出《青萍剑诀》中的招式应对，却因实战经验不足，很快落入下风。一柄长剑刺穿他的左臂，鲜血顿时染红衣袖。

剧痛激发了某种本能。瑞笙猛地打开龙雀刀匣，在青光暴起的瞬间握住刀柄。熟悉的寒流再次涌入体内，但这次他没有失去意识，反而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

黑衣人的动作在他眼中慢如蜗牛。龙雀刀轻轻一挥，两柄长剑应声而断。瑞笙顺势横扫，刀气将两名敌人拦腰斩断。

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萧断鸿停下攻势，死死盯着瑞笙手中的龙雀刀："果然认主了..."他眼中闪过贪婪，"小子，把刀给我，我保你荣华富贵！"

瑞笙没有回答。他感到龙雀刀在手中震颤，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刀身传来的寒意与体内那丝剑气相互纠缠，形成一种奇特的平衡。

"瑞笙！别被他蛊惑！"云无月喊道，"龙雀刀会影响持刀者的心智！"

萧断鸿突然阴笑："云师妹这么关心这小子？"他打了个手势，两名黑衣人押出一个被铁链锁住的老者，"那你看这是谁？"

"陶...陶阁主？"云无月脸色煞白。

老者衣衫褴褛，须发皆白，但双目依然有神。他看到云无月，急声道："无月快走！萧断鸿已投靠尔朱荣，剑阁...剑阁已经..."

萧断鸿一掌击在老者后背，让他喷出一口鲜血："老东西话太多。"他看向瑞笙，"小子，我数到三，你不交出龙雀刀，我就杀了这老儿。一..."

瑞笙握刀的手在颤抖。云无月泪流满面："阁主待我如父..."

"二..."

老者突然抬头，眼中精光暴涨："少年人，记住——刀剑同源！"

"三！"

萧断鸿的黑剑刺向老者心窝。千钧一发之际，瑞笙体内那股奇特的平衡突然打破。他福至心灵，将龙雀刀掷出，同时并指成剑，使出《青萍剑诀》中最简单的一式"萍水相逢"。

奇迹发生了。龙雀刀在空中划出青色轨迹，而瑞笙指尖射出的剑气竟与刀气相融，形成一道青白交织的光弧，后发先至，在萧断鸿剑尖距老者胸口仅剩一寸时，将其生生震偏。

"刀剑合击？！"萧断鸿大惊失色，"这不可能！"

趁他分神，老者猛地挣断铁链，一掌拍向萧断鸿胸口。萧断鸿仓促接掌，被震退十余步，嘴角溢血。

"老东西，你一直在隐藏实力！"

老者挡在瑞笙和云无月面前，虽然形容枯槁，却自有一股威严："萧断鸿，你以为封我经脉就能任你摆布？剑阁心法岂是你能揣度！"

萧断鸿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吹了声口哨。山林间又窜出二十余名黑衣人，将众人团团围住。

"陶弘景，你经脉刚解，撑不过百招。"萧断鸿狞笑，"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瑞笙捡回龙雀刀，站到老者身旁："前辈，我们联手突围。"

老者看了眼瑞笙手中的刀，若有所思："少年人，你刚才那招从哪学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情急之下就..."

老者突然按住瑞笙手腕，片刻后露出震惊之色："你体内竟有刀剑二气！"他转向云无月，"无月，带他从东面走，去剑冢！"

"阁主您呢？"

"老夫活了八十岁，还没怕过谁。"陶弘景大笑，突然扯下破烂外袍，露出内里一袭白衣，"萧断鸿，今日让你见识下真正的《天工剑谱》！"

只见他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数下，竟有实质般的剑气凝而不散，形成一个个古怪符号。符号相连，化作一张大网向萧断鸿罩去。

"走！"云无月拉起瑞笙就往东面密林跑。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瑞笙回头，看见整片山林都被剑气笼罩，萧断鸿的黑衣人如割麦子般倒下。

"陶阁主他..."

"别回头！"云无月声音哽咽，"阁主在燃烧本命剑气为我们断后..."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才在一处山谷停下。云无月精疲力竭地靠在山壁上，泪水无声滑落。

瑞笙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守在一旁。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狼嚎。他握紧龙雀刀，感受着刀身传来的冰凉触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剑冢是什么地方？"良久，瑞笙轻声问。

云无月擦了擦眼泪："剑阁禁地，葬着历代名剑和剑道大师。"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阁主给我的剑阁令，凭此可入剑冢。"

瑞笙想起陶弘景临别时说的话："他让我们去剑冢做什么？"

"不知道。"云无月摇头，"但阁主必有深意。"她站起身，"休息够了就出发吧，天亮前得赶到剑冢。"

瑞笙刚要起身，突然胸口一痛，喷出一口鲜血。他惊骇地发现，血中竟夹杂着细小的冰晶。

"刀气反噬！"云无月急忙扶住他，"你强行催动龙雀刀，现在刀气在你体内失控了！"

瑞笙只觉得五脏六腑如被千万根冰针刺穿，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中，他感到云无月将他平放，然后解开了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

"别动！"云无月声音严厉，"我要用《青萍剑诀》的心法为你疏导刀气，稍有差池，你会经脉尽断而亡！"

冰凉的手指按在瑞笙胸口的穴位上，随即一股柔和的内力注入。瑞笙感到体内肆虐的刀气被这股外力引导，开始沿着特定路线运行。痛苦稍减，但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坚持住！"云无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按我说的做——气沉丹田，神守灵台..."

瑞笙努力保持清醒，按照指示调动那丝微弱的剑气去接引刀气。渐渐地，两股气息开始交融，形成一种奇特的循环。他体内的痛苦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成了..."云无月长舒一口气，却突然身子一晃，倒在瑞笙身旁。

"云姑娘！"瑞笙慌忙查看，发现她面色惨白，竟是内力消耗过度。他这才明白，云无月是将自己的本命剑气渡给了他。

夜色深沉，山风呜咽。瑞笙将云无月抱到避风处，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月光下，少女的睡颜恬静美好，完全看不出白日里的凌厉锋芒。

瑞笙轻轻擦去她额头的冷汗，心中百感交集。他握了握龙雀刀，又看看自己的手掌，隐约感觉命运的轨迹已经改变。

远处，邙山深处传来悠长的钟声，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三日后，两人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

谷口立着块无字石碑，上面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云无月取出剑阁令按在碑上，石碑竟缓缓移开，露出条幽深的甬道。

"跟紧我。"云无月点燃火折子，"剑冢内机关重重，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甬道两侧刻满剑形浮雕，每一柄剑下都刻着人名与年代。瑞笙边走边看，发现最早的可追溯到东汉时期。

"这些都是..."

"剑阁历代先贤的佩剑。"云无月语气恭敬，"每一位都是名动一时的剑客。"

甬道尽头是个圆形石室，中央有个水池，水面如镜，倒映着穹顶上的星图。四周墙壁上嵌着九扇石门，每扇门上都刻着不同的剑招图示。

云无月跪在水池前行礼："弟子云无月，奉阁主之命入剑冢，求列祖列宗指引。"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星图倒影开始旋转。片刻后，一扇石门上的剑招亮起微光。

"是'天璇门'。"云无月起身，"阁主让我们去那里。"

石门后是条向上的阶梯，尽头是个八角形的石室。室内空无一物，只有中央地面上刻着个巨大的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插着一柄剑——阳眼是柄通体赤红的长剑，阴眼则是把漆黑如墨的短剑。

"这是..."云无月倒吸一口冷气，"阴阳剑冢！传说中剑阁的根基所在！"

瑞笙怀中的龙雀刀匣突然剧烈震动，自动弹开。龙雀刀飞出，悬浮在太极图上方，发出清越的刀鸣。

赤红长剑与漆黑短剑同时响应，三把兵器在空中形成三角之势。瑞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看"到三者之间流动的能量——赤剑如火，黑剑似水，而龙雀刀则如风雷交织。

"刀剑共鸣..."云无月喃喃道，"难怪阁主让我们来这。"

突然，三把兵器同时射出一道光芒，在石室中央交汇成一幅立体图景——那是邙山深处的某个地方，山壁上有个龙雀交缠的浮雕。

"赫连勃勃的墓穴！"云无月惊呼，"传说他葬在邙山，但千年来无人找到。"

影像消失后，龙雀刀回到匣中，阴阳双剑也重归原位。石室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无月若有所思："我明白了...阁主是想告诉我们，龙雀刀的真正秘密在赫连勃勃墓中。"

瑞笙想起那个梦境："刀剑同源...陶阁主临别时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确定。"云无月摇头，"剑阁典籍中曾提到，上古时期刀剑本是一家，后来才分道扬镳。传说赫连勃勃就是从某个古遗迹中得到了融合刀剑的法门，才铸出大夏龙雀这等神兵。"

两人离开剑冢时，已是夕阳西下。云无月站在谷口，望着远处起伏的邙山轮廓："接下来要去赫连勃勃墓吗？"

瑞笙刚要回答，突然感到背后一凉。他本能地侧身，一支弩箭擦着脸颊飞过，深深钉入石碑。

"小心！"

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正是萧断鸿。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阴鸷，左眼上多了道狰狞的伤疤。

"陶弘景那老东西果然没骗我。"萧断鸿冷笑，"剑冢确实藏着龙雀刀的秘密。"

云无月拔剑在手："萧断鸿，你竟敢擅闯剑冢禁地！"

"剑阁都快没了，还谈什么禁地？"萧断鸿一挥手，黑衣人纷纷亮出兵刃，"尔朱大将军的军队已经包围了剑阁山，现在陶弘景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云无月脸色煞白，瑞笙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他默默握住龙雀刀柄，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寒意流遍全身。

"云姑娘，我们杀出去。"

萧断鸿大笑："就凭你们？"他拔出黑剑，"上次是我大意，这次..."

话音未落，瑞笙已经动了。龙雀刀出鞘的瞬间，他感到体内那股刀剑交融的气息自动运转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而是顺其自然地挥刀。

刀光如练，剑气如虹。萧断鸿仓促接招，竟被震退三步。他脸色大变："你学会了刀剑合击之术？！"

瑞笙不答，刀势连绵不绝。云无月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长剑配合瑞笙的刀招，两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萧断鸿越打越惊，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玄阴剑诀》在这奇特的刀剑合击面前处处受制。更可怕的是，瑞笙的刀法中竟隐隐带着剑阁绝学《天工剑谱》的影子。

"不可能！"萧断鸿怒吼，"陶弘景怎么会把《天工剑谱》传给外人！"

激斗中，瑞笙突然福至心灵，龙雀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划出，同时左手并指如剑，点向萧断鸿咽喉。这一招既非纯刀亦非纯剑，却将两者精髓融为一体。

萧断鸿避无可避，只得硬接。刀剑相交，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当光芒散去，只见萧断鸿的黑剑断成两截，胸前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撤！"他咬牙下令，黑衣人纷纷退入林中。

瑞笙没有追击，因为他感到龙雀刀突然变得重若千钧，体内气息再次紊乱。云无月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又反噬了？"

"不...这次不一样。"瑞笙喘息道，"我感觉...刀在召唤我...去那个地方..."

云无月望向邙山深处："赫连勃勃墓？"

瑞笙点头，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戴狼头金冠的身影。这一次，他看清了对方的口型：

"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