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孝昌三年冬,洛阳城外飘着鹅毛大雪。
十五岁的瑞笙蜷缩在城墙根的茅草堆里,冻得嘴唇发紫。
额~
好冷
三天前,尔朱荣的叛军攻破洛阳,他的父母死在乱军之中。
此刻他怀里只剩下一把断刀——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喂!小鬼,再缩在这里,明天墙外就又有一具冻尸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瑞笙抬头,只看见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背着个破旧皮囊,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锤。
"我...我没地方去..."瑞笙的牙齿打着颤说着。
老者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捏了捏瑞笙的肩膀,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断刀
"骨头倒是硬实。会打铁不?"
瑞笙摇头,但仍止不住的打着哆嗦。
"想活命就跟我走。"
老者起身,踢了踢瑞笙的脚,"老朽缺个拉风箱的。"
就这样,瑞笙成了铁匠铺的学徒。
老者姓徐,是洛阳城外小有名气的铁匠,专给军中修补兵器。
战乱年代,这营生倒是红火。
春去秋来,瑞笙在铁匠铺一待就是三年。他天资驽钝,徐老头教的打铁要领总也记不全,但胜在肯吃苦。每日鸡鸣即起,先给炉子生火,再拉风箱,待到日上三竿,已是汗流浃背。
"你这小子,怎么连个剑胚都打不直?"徐老头常拿铁钳敲瑞笙的脑袋。
"你爹留下的那把断刀,看形制是军中制式横刀,想来也是个使刀的好手,怎么生个儿子这般蠢笨?"
瑞笙只是憨笑。
他确实不是打铁的料,却对刀剑有种奇特的感应。每当修补兵器时,他的手指触到那些残缺的刃口,眼前就会闪过模糊的画面——有时是沙场厮杀,有时是月下比剑。
他从未告诉徐老头这事,怕被当成癔症。
某一日,铺子里来了个锦衣公子,腰间悬着柄镶玉长剑,身后跟着四个带刀护卫。
"老徐头,听说你能修复古剑?"公子哥用马鞭敲打着柜台。
徐老头眯眼看了看他:"得看是什么剑。"
公子解下长剑,"啪"地拍在桌上。
剑鞘上缠着金丝,吞口处嵌着颗鸽血石。
徐老头抽剑出鞘,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震碎的。
"这是家传的'秋水剑',据说是南梁剑匠陶弘景所铸。"公子哥一脸傲色,"你若能修好,赏钱少不了。"
徐老头把剑推了回去:"修不了。这剑是被神兵所伤,寻常锻法只会让它碎得更厉害。"
公子哥脸色一沉:"你敢拒我慕容家的生意?"
瑞笙正在后院劈柴,听见前厅吵嚷,探头张望。只见那公子哥一脚踹翻了铁砧,四个护卫拔刀出鞘。徐老头却是不慌不忙,从炉子里抽出根烧红的铁条,在手里掂了掂。
"慕容家的小子,你爹没告诉你洛阳城外谁不能惹吗?"
公子哥脸色变了变,悻悻地收起长剑:"老东西,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护卫扬长而去。
待马蹄声远去,瑞笙才敢出来:"师父,他们是谁啊?"
"北燕遗族,如今在尔朱荣帐下当差。
"徐老头啐了一口,"仗着祖上阔过,真当自己还是皇亲国戚了。"
瑞笙蹲下身扶正铁砧,发现地上掉了个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青黑色的金属碎片,入手冰凉刺骨。
"师父,这是..."
徐老头瞥了一眼,突然夺过锦囊:"玄铁?!"他捏起一块碎片对着光看,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不是普通的玄铁,是掺了寒玉的...那小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先放起来吧,这件事你不用管,徐老头摆了摆手。
当晚,瑞笙梦见一把刀。
刀身如月,刃口泛着青芒,刀镡处盘着条龙雀交缠的异兽。
那刀悬在半空,发出嗡嗡鸣响,像是在召唤他。瑞笙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猛然惊醒。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瑞笙鬼使神差地去摸出父亲留下的断刀——三年来他时常打磨,断口处已经磨出了新刃。
忽然,他发现刀柄末端有个极小的凹槽,以前竟从未注意。
"这是..."
他用指甲抠了抠,凹槽里露出一点青黑色。
想起白天见过的玄铁碎片,瑞笙心跳加速。他摸出藏在床底的小锤,轻轻敲打刀柄。
"咔嗒"一声,刀柄末端弹开,露出中空的内腔。
里面竟然塞着块绢布!展开后是半幅地图,上面标着些古怪符号。
"师父!快来看这个!"瑞笙冲到徐老头房前,却发现房门大开,床上空空如也。
炉灶尚温,铁锤还挂在墙上,唯独不见了徐老头。
瑞笙正疑惑,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他吹灭油灯,从门缝往外看——月光下,十余骑黑衣人将铁匠铺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白天那个慕容公子。
"搜!那老东西肯定把东西藏在这了!"
瑞笙缩在墙角,心跳如鼓。忽然,后窗传来"咯吱"轻响。
他抄起断刀转身,却见徐老头翻窗而入,胸前一片血红。
"师父!您受伤了?"
"小伤。"徐老头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个长条包袱,"听着,慕容家要找的是这个。你带着它从密道走,去邙山找..."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穿透窗纸,正中徐老头后心!
"师父!"
徐老头喷出一口血,把包袱塞进瑞笙怀里:"大夏...龙雀...不可..."又是一箭射来,徐老头扑倒瑞笙,用身体挡下了这一箭。
"走..."徐老头最后推了瑞笙一把,气绝身亡。
瑞笙顿时泪流满面,却知不是悲痛的时候。
他抓起包袱和断刀,掀开灶台下的暗板——这是徐老头早年挖的逃生密道,直通后山。
钻入地道前,他回头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师父,和那些破门而入的黑影,将他们的模样死死刻在心底。
地道阴冷潮湿,瑞笙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出口处的月光。
他刚探出头,就听见林间传来打斗声。
借着树影掩护,瑞笙摸到一块山岩后,看见空地上两道身影缠斗正酣。
使剑的是个白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剑法轻灵如蝶,却招招致命。
她的对手是个虬髯大汉,手持双斧,势大力沉。女子肩头已经见红,动作却不见迟缓。
"云无月,交出《天工剑谱》,饶你不死!"大汉一斧劈断碗口粗的松树。
"萧断鸿,你背叛剑阁,还有脸提剑谱?"女子冷笑,剑尖突然爆出三点寒星,大汉急退,胸前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瑞笙看得入神,不小心踩断枯枝。"咔嚓"一声脆响,激斗中的两人同时转头。
"谁?!"
瑞笙转身要跑,那大汉却已掷出板斧。斧刃呼啸而来,眼看就要将他劈成两半,白衣女子闪电般掠至,长剑一挑,"当"地格开飞斧。
"走!"她拽起瑞笙就往密林深处跑。身后大汉怒吼连连,却因受伤追赶不及。
两人奔出数里,女子才停下脚步,靠在树上喘气。月光下,瑞笙看清了她的容貌——眉如远山,眸若寒星,嘴角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平添几分俏皮。
"多谢姑娘相救。"瑞笙抱拳。
女子却盯着他怀里的包袱:"你从铁匠铺来?徐师傅呢?"
"师父他...遇害了。"瑞笙声音哽咽,"被慕容家的人..."
"果然来迟一步。"女子叹息,突然剑指瑞笙咽喉,"把东西交出来。"
瑞笙下意识抱紧包袱:"这是师父临终交给我的!"
"你可知那是什么?"女子冷笑,"大夏龙雀刀,多少人为此丧命,你一个半点武功不会的小铁匠,拿什么保住它?"
瑞笙倔强地摇头:"师父让我带着它去邙山。"
女子神色微动:"邙山?他还说了什么?"
"没说完就..."瑞笙突然想起什么,掏出那半幅地图,"还有这个。"
女子接过地图,借着月光细看,脸色越来越惊讶:"这是...剑阁的密道图?怎么会在徐师傅手里?"她收起长剑,"我叫云无月,剑阁弟子。你叫什么?"
"瑞笙。"
"瑞笙,听好了。"云无月神色凝重,"慕容家勾结北朝权贵,一直在寻找大夏龙雀刀。此刀是赫连勃勃所铸神兵,据说蕴含匈奴秘术。
现在他们杀了徐师傅,很快就会找到你。"
瑞笙抱紧包袱:"那我更该完成师父的嘱托。"
云无月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包袱给我看看。"
瑞笙迟疑片刻,还是递了过去。
云无月解开包袱,里面是个乌木长匣。
她刚触到匣子就"嘶"地缩回手:"好强的煞气!"匣子表面结了一层薄霜。
"你打开过吗?"云无月问。
瑞笙摇头。
云无月咬破手指,在匣面画了个古怪符号。木匣"咔"地弹开,一道青光冲天而起,惊起林中宿鸟。
匣中是把四尺长的弧形刀,刀身如秋水般澄澈,刃口泛着青芒,刀镡处盘着龙雀交缠的异兽,栩栩如生。瑞笙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气血翻涌,耳边响起千军万马的厮杀声。
"果然是大夏龙雀..."云无月声音发颤,"传说此刀饮血十万,已成凶兵,寻常人碰了会疯癫而死。"
瑞笙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刀柄。
刹那间,一股寒流顺着手臂窜入全身,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大漠孤烟,铁骑突出,有个戴金冠的王者持刀而立,脚下尸骨成山...
"松手!"云无月一掌拍在他后背。瑞笙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和刀柄冻在一起。云无月急忙扯下披风裹住刀身,这才将刀夺下。
"你居然没死?"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瑞笙,"历代龙雀刀主都是绝世高手,你怎么..."
瑞笙看着自己发青的手掌,同样困惑。忽然,远处传来号角声。云无月脸色一变:"是剑阁的追兵!我们得立刻离开。"
"去哪?"
"邙山。"云无月将刀重新封入木匣,"既然徐师傅让你去那里,必有深意。"
她刚要起身,却一个踉跄——肩头的伤口不知何时已变成紫黑色。
"斧上有毒!"云无月咬牙点了几处穴道,却止不住毒素蔓延。
瑞笙扶住她,发现她脸色惨白,额头滚烫。
"附近有个猎户小屋..."瑞笙想起从前跟徐老头上山采药时见过的废弃木屋。
半扶半抱地将云无月带到木屋,瑞笙找来清水为她清洗伤口。那伤口泛着诡异的蓝色,周围血管都变成了蛛网状的黑线。
"是'碧磷散'..."云无月虚弱地说,"除非有解药,否则..."
瑞笙翻遍徐老头给他的药囊,只找到些寻常金疮药。正焦急时,他瞥见放在一旁的大夏龙雀刀匣。鬼使神差地,他再次打开木匣,握住刀柄。
这次没有幻象,只有刺骨的寒意。
瑞笙强忍疼痛,用刀尖轻轻挑破云无月的伤口。奇怪的是,流出的黑血一接触刀身就化作青烟,伤口周围的黑色蛛网纹也开始消退。
云无月闷哼一声,昏了过去。瑞笙守了一夜,到东方泛白时,她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晨光透过破窗照在少女脸上,瑞笙第一次注意到她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
"看够了吗?"云无月突然睁眼。
瑞笙慌忙转头,耳根发热。
云无月坐起身,检查了下肩伤,惊讶地发现毒素全消,只剩一道浅浅的疤痕。
"你用什么解的毒?"
瑞笙指了指龙雀刀。云无月神色复杂:"看来传言不假,此刀确有辟邪之能。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我们该出发了,追兵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两人简单收拾后向邙山进发。路上,云无月问起瑞笙的身世。
"我爹是北魏边军小校,洛阳城破时战死了。
"瑞笙踢着路上的石子,"娘带着我逃出城,半路遇到乱兵...是师父收留了我。"
云无月沉默片刻:"徐师傅是我师叔,二十年前离开剑阁隐居洛阳。这次阁主算出龙雀刀即将现世,派我来协助他,没想到..."
"剑阁是什么地方?"
"天下剑宗之首。"云无月眼中闪过骄傲,"自东汉末年创立,收藏天下武学典籍,培养过无数剑道大家。"她看了眼瑞笙,"你若有兴趣,等事情了结,我可以引荐你入门。"
瑞笙苦笑:"我资质愚钝,连打铁都学不好..."
"能握住大夏龙雀而不死,你必有特殊之处。"云无月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这是《青萍剑诀》基础篇,你先练着防身。"
瑞笙接过册子,只见扉页上写着"剑如青萍,随风而动"八个娟秀小字。他随手翻了几页,那些剑招图示竟在脑中自动串联起来,仿佛早就学过一般。
"奇怪..."瑞笙喃喃道。
"怎么了?"
"这些招式,我好像...见过。"瑞笙捡起一根树枝,不自觉地摆出起手式。树枝划破空气,发出"咻"的轻响。
云无月瞪大眼睛:"你以前学过剑?"
"没有啊。"瑞笙自己也吓了一跳,"就是觉得...很熟悉。"
云无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龙雀刀匣:"传说神兵认主后会与持刀者心意相通,或许此刀前任主人是个剑术大家..."
正说着,前方山道上突然闪出三个持剑黑衣人,呈品字形将他们围住。
"剑阁办事,闲人退避!"为首者冷喝。
云无月将瑞笙护在身后:"我乃剑阁云字辈弟子云无月,阁下是?"
"戒律堂,萧断鸿座下。"黑衣人亮出令牌,"奉阁主令,缉拿叛徒云无月,夺回宗门至宝!"
云无月冷笑:"萧断鸿也配提阁主令?他勾结外敌谋害徐师叔,罪当万死!"
"休得污蔑萧堂主!"黑衣人挥剑刺来。云无月拔剑相迎,叮叮当当瞬间过了十余招。另两人则扑向瑞笙。
瑞笙慌忙后退,下意识地按《青萍剑诀》中的招式应对。可他毫无内力,树枝刚接触对方剑锋就断成两截。眼看剑尖就要刺入咽喉,他突然摸到怀中的龙雀刀匣。
"铮——"
刀匣自动弹开,青光暴起。瑞笙握住刀柄的瞬间,一股寒流席卷全身。黑衣人的剑在距他咽喉三寸处僵住,剑身上迅速爬满冰晶。
"妖...妖法!"黑衣人惊恐后退。
瑞笙只觉得有股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不吐不快。他本能地挥刀横扫,一道青色刀气呈半月形扩散,所过之处草木尽折。三个黑衣人被震飞数丈,口吐鲜血。
云无月也被余波掀倒,震惊地看着持刀而立的瑞笙。此刻的少年周身缭绕着淡淡青芒,眼中泛着妖异的蓝光,宛如战神降世。
"瑞笙!放下刀!"云无月大喊。
瑞笙却似没听见,举刀又要劈下。千钧一发之际,云无月扑上去抱住他的腰:"醒醒!你会走火入魔的!"
温软入怀,瑞笙浑身一震,眼中蓝光渐渐消退。龙雀刀"当啷"落地,他双腿一软,倒在云无月怀里。
三个黑衣人趁机遁走。云无月检查了下瑞笙的脉搏,发现他体内气息紊乱,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贯通了经脉。
"真是个怪人..."她轻叹,拾起龙雀刀重新封入匣中。刀身触手的刹那,她突然看见一幅画面——邙山深处有座古墓,墓前石碑上刻着"赫连"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