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祠堂罚跪】**
苏翎月第一次察觉父亲异样,是在她十岁那年。
那日,她在藏书阁最里侧的暗格里翻到一本残破的《璇玑星术》。书脊已经朽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缕干枯的紫藤花,像是被人匆忙合上时遗落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发现书页边缘被人用朱砂勾画,字迹瘦削锋利,与父亲批阅账本时的笔锋如出一辙。
其中一页被反复摩挲得几乎透明,上面绘着一幅残缺的星象图,中央标注着“破军”二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星移斗转,魂归其位。”**
她正欲翻看下一页,身后却传来冷冽的声音——
“谁准你碰这个的?”
苏明河站在阴影里,逆着光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手中的乌木戒尺泛着幽暗的光泽。他的眼神不像在看女儿,而像在看一件出了差错的器物,冰冷得让她指尖发颤。
“父亲,我……”她下意识合上书,却被他一把夺过。
“伸手。”
戒尺重重落在掌心,三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骨头上。她咬紧嘴唇没出声,直到血腥气在口中漫开——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去祠堂跪着,子时前不准起来。”
苏家的祠堂终年阴冷,青砖地上沁着一层薄霜似的寒气。管事嬷嬷取来的不是寻常的软垫,而是一只掺了碎玉的蒲团。
“老爷吩咐的。”嬷嬷的眼神躲闪,“说小姐……得长点记性。”
她跪上去的瞬间,尖锐的棱角便刺进皮肉。细碎的疼痛像无数根针,从膝盖一路扎进骨髓。血珠很快渗出来,顺着蒲草的缝隙滴落在青砖上,蜿蜒成细细的红线,像一串被碾碎的朱砂。
“苏家的女儿,不该有好奇心。”父亲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他不知何时站在了祠堂门口,逆着月光的身影修长如刀,“记住,你只需学如何活着,而非为何活着。”
她垂着头,盯着砖缝里爬行的蚂蚁。它们排成一列,衔着细小的食物残渣,钻进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借着烛火的微光,她忽然发现——
那些蚂蚁消失的地方,砖缝的走向不太对劲。
不是杂乱无章的裂痕,而是……有规律的线条。
子时的更鼓响过三遍,父亲终于离开。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苏翎月忍着膝盖的剧痛,用手指蘸了未干的血迹,沿着砖缝慢慢描画。
血线在青砖上延伸,渐渐显露出清晰的纹路——那竟是一幅微缩的星图!二十八宿的方位精确得可怕,而中央的“璇玑”位,赫然是她方才跪着的地方。
“破军主杀……”她喃喃自语,忽然想起《璇玑星术》上的批注。
一块松动的砖石引起了她的注意。指甲抠进缝隙的刹那,祠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迅速用裙摆擦去血迹,刚摆正姿势,管事嬷嬷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小姐,老爷让您回去。”
起身时,她假装踉跄,袖中的银针却精准地挑开了那块松动的砖——
一抹金光一闪而逝。
当夜,她借口腹痛支开守夜的丫鬟,偷偷溜回祠堂。
那块青砖下藏着一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放着一枚生锈的金铃。铃舌已经脱落,内壁却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就着月光,她勉强辨认出几行:
**“甲子年七月初七,苏氏长女献祭……”**
后面的字被血迹糊住了。铃铛底部缠着一根红绳,绳结的系法她很熟悉——是慕容家特制的“同心扣”。
更诡异的是,当她触碰金铃时,祠堂四角的铜灯突然无风自动,火光齐齐转向她跪过的位置。光影交错间,地砖上的星图像是活了过来,那些血线诡异地流动着,最终汇聚到“破军”星位——
那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祭”字。
三日后,她在父亲的书房外听到了争执声。
“……必须再等一轮甲子!”这是慕容家主的声音。
“来不及了。”父亲的话音像淬了冰,“‘容器’已经出现异变。”
“那就换一个!反正苏家女儿不止她一个……”
“闭嘴!”
瓷器碎裂的声响过后,书房门猛地被拉开。苏翎月来不及躲藏,正对上父亲猩红的眼睛。
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东西——
不是愤怒。
是恐惧。
####**【二、生辰礼】**
苏翎月十二岁生辰那日,苏府罕见的没有设宴。
天还未亮,管事嬷嬷便捧着黑漆描金的托盘进来,上面盖着一方暗纹锦缎。掀开时,晨光恰好穿过窗棂,落在托盘中央——那是一支木雕玉兰簪,花蕊处嵌着米粒大的珍珠,在光下泛着诡异的血色。
“老爷亲手雕的。”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说让小姐今日务必戴着。”
簪身触手生寒,不似寻常木质。她摩挲着花瓣纹路,忽然在花萼处摸到一道凹痕——细如发丝,却深及木芯,像是被人用极薄的刀刃刻意划出的血槽。
父亲亲自来为她簪发时,指尖在珍珠上重重一按。她疼得轻嘶一声,发间顿时渗出血珠,竟被那珍珠尽数吸了进去。原本莹白的珠子泛起暗红,像一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此物可镇邪祟。”父亲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手指却抚过她颈后某处——那里有一粒与生俱来的朱砂痣,形状恰似半朵玉兰,“若遇危急,以血浸之。”
她垂眸应下,余光却瞥见父亲袖口沾着几点暗红。不是朱砂,是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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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苏翎月拆开发髻,将玉兰簪浸在清水里。
水波晃动的刹那,簪尾突然浮起一层血雾。她蘸了点在银针上,针尖立刻泛起幽蓝——是慕容家秘制的“醉仙殇”,中毒者会梦见最恐惧之事,直至心脉爆裂而亡。
“原来如此……”她刮下簪尾木屑,放在烛火上炙烤。木质噼啪作响,竟渗出暗红液体,在宣纸上洇出一行小字:
**“七步断肠,玉兰归魂。”**
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铃音。她迅速吹灭蜡烛,借着月光看见回廊尽头闪过一道鹅黄身影——是慕容家的三小姐慕容芷,腕间银铃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更诡异的是,慕容芷手中捏着的……正是半片玉兰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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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慕容芷暴毙的消息传遍全城。
苏翎月站在围观人群最前排,看着仵作掀开白布。少女的尸体蜷缩如婴孩,七窍流出的血已呈紫黑,右手却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掰不开啊!”仵作满头大汗。
知府亲自上前,竟用匕首斩断了尸体的手指——掌心里是一片玉兰花瓣,花瓣脉络里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正是苏家特制的“缠魂丝”。
人群哗然后退,唯有苏翎月站在原地。她盯着花瓣中央那点暗红,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以血浸之”的真正含义——
这簪子,本就是一件杀人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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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时,父亲正倚在紫藤架下看仆人们焚香驱邪。
“慕容家的小姐死了。”她故意让玉兰簪从袖口滑落,“听说死状可怖。”
簪子坠地的脆响中,父亲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可惜了,才十四岁。”
灰烬被风卷起,粘在她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上,像一群死去的蝴蝶。她忽然想起昨夜刮下的木屑——那血色液体在纸上洇开的形状,分明与慕容芷尸斑的走向一模一样。
“翎月。”父亲突然开口,“若有一日,你必须杀一个人才能活,你会犹豫吗?”
她攥紧袖中的银针。这根针今晨刚蘸过簪尾的血,此刻正抵着她自己的腕脉:“不会。”
父亲笑了。他弯腰拾起玉兰簪,指尖拂过珍珠上未干的血迹,然后将它重新插回她发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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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她跟踪父亲进了祠堂暗室。
透过砖缝,她看见父亲跪在一幅画像前。画中女子与她有七分相似,眉心却点着金色的“璇”字,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支玉兰簪的完整版——簪头九朵玉兰,每朵花心都嵌着一颗人眼般的珍珠。
“第九个容器已经准备好了。”父亲将她的生辰八字投入火盆,“但慕容家竟想用‘醉仙殇’污染星魄……”
火舌吞没宣纸的刹那,暗室突然剧烈震动。画像自行卷起,露出墙后的青铜匣——匣中整齐排列着八支玉兰簪,每支簪尾都刻着名字:
**苏翎雪、苏翎霜、苏翎雾……**
全是苏家早夭的女儿。
####**【三、破庙雨夜】**
苏翎月十五岁那年的梅雨季,整个苏府都浸在潮湿的霉味里。
七月十五,中元夜。按照祖制,苏家女眷需在祠堂守夜诵经。她跪在蒲团上数着更漏,直到父亲被南宫家来人请去商议要事,才借着烛火晃动的间隙,从祠堂偏窗翻了出去。
雨水像银针般扎在脸上。她裹紧偷来的灰布斗篷,靴底特意沾了马厩的粪土——这样即使留下脚印,也会被巡夜人当作马夫处理。穿过三道角门时,守门的哑仆老赵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在闪电中映出她翻墙的影子。
但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把灯笼往墙角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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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荒庙的断壁残垣间,野狐的绿眼如鬼火浮动。传闻二十年前有支送亲队伍在此遇劫,新嫁娘的血浸透了青石阶,至今雨天还会渗出暗红。
她本不该来这种地方。
可三日前,翡翠从慕容家丫鬟口中套出消息——有人带着《璇玑图》残卷逃往西郊。
腐木在脚下发出脆响。庙顶漏下的雨水在神龛前积成血洼,倒映出供桌上蜷缩的黑影。那是个胸口插着半截箭矢的蒙面人,玄色劲装被血泡得发硬,像第二层皮肤般贴在身上。
最骇人的是他手中之物。
即使被血浸透,即使只剩巴掌大的残片,她也绝不会认错——
锯齿状的边缘。
星芒状的朱砂标记。
与父亲锁在沉香木匣里的残图,分明出自同一幅《璇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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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镞带着倒钩,拔出时带出一截血肉。黑衣人痛极反扑,染血的手指掐住她咽喉,却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僵住。
“……星君?“
沙哑的嗓音混着血腥气喷在她耳畔。她趁机将药粉按在他伤口上,对方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却仍死死攥着残图不放。闪电照亮他锁骨处的烙印——一个被刀疤贯穿的“谢“字。
“松手,除非你想死在这。“她掰开他手指,残图边缘的朱砂突然灼伤她的指尖。
血珠滴在图上的刹那,整张残卷浮起金光。那些原本残缺的星线自动延伸,拼出个模糊的方位——正是苏家祠堂地下密室的位置。
黑衣人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混着冰晶:“…南宫家要…兵变…九月初九…“话音未落,庙外传来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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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后窗翻进闺阁时,子时的更鼓刚好敲响。
湿透的夜行衣还没换下,房门就被剑气劈开。苏明河站在碎木屑中,剑尖滴落的血在青砖上绘出蜿蜒的蛇。
“去哪了?“
“赏月。“她扯下滴水的发带,故意让袖中的残图露出一角。
剑锋抵上喉管的瞬间,她闻到了父亲剑上特有的腥甜——不是人血,是掺了曼陀罗的蛇毒。这种毒会让伤口溃烂三日才致命,是审讯专用的手段。
“苏家的女儿,不该撒谎。“父亲的声音比剑还冷。
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她忽然想起破庙里那人锁骨上的“谢“字烙印,和南宫家死士的制式箭镞。
“父亲教我的。“她突然笑了,“您书房第三格暗匣里的《璇玑图》,右下角缺了片'破军'位——“
剑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月光穿过雨幕,她终于看清父亲眼底那丝异样的光。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像匠人发现一块璞玉竟能自己雕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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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囚在祠堂暗室三日。
铁链锁住手腕的位置,恰好是当年跪碎玉蒲团时流血的地方。第四天子时,父亲带着一身血腥气进来,扔给她一卷完整的《璇玑图》。
“补全它。“
图上所有星位都是反的。
她蘸着朱砂的手突然发抖——这根本不是星图,而是用殄文写就的祭词。最中央的“璇玑“位上,赫然写着她和另外八个苏家女儿的名字。
暗室突然摇晃。墙壁翻转,露出后面九具水晶棺。每具棺椁里都躺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少女,心口插着玉兰簪。
父亲的手按在她肩上,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你救的那个谢家人,今晨死在了南宫昭剑下。“
冰凉的金属贴上她后颈——
是那支染血的玉兰簪。
####**【四、黄帛密令】**
苏翎月的及笄礼上没有宾客。
祠堂的青铜鼎里焚着龙涎香,烟雾在梁间结成九重莲花的形状。父亲亲手将鎏金点翠冠戴在她发间时,冠上垂落的珍珠串突然无风自动,撞出细碎的响。
“听见了吗?“父亲的手指划过她太阳穴,“它们在认主。“
她这才发现,每颗珍珠内部都封着一滴血——透过琉璃般的珠壁,能看到血珠里浮动着微缩的星图。最中央那颗赤红如丹砂的,刻着“翎月“二字。
“从今日起,每月朔望之夜,随我入璇玑阁。“
阁门在身后关闭的刹那,四十九盏人鱼灯同时亮起。火光映照下,她终于看清墙上悬挂的东西——
不是书画,不是兵器。
是九十九道明黄帛书,用银钩钉在檀木架上,每一道都浸着发黑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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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中央的寒玉案上,铺着一张残缺的《璇玑图》。
“朱砂要混入你自己的血。“父亲递来金针,“星线需一气呵成,断则重来。“
第一笔落下时,她差点摔了笔。那些看似静止的符文突然蠕动起来,像被惊醒的蛇群般缠上她的手腕。更可怕的是,案上的黄帛无风自动,露出末端盖着的印玺——
不是天子玉玺,而是一枚刻着“璇玑星主“的青铜印。
“专心。“父亲按住她发抖的手,“看仔细星轨走向。“
随着朱砂星线逐渐完整,她突然发现这幅图的诡异之处:所有星宿方位都是颠倒的。当摹到“破军“位时,笔尖突然爆出一团血雾,在帛上洇出个模糊的人形——
赫然是那个反复出现在她梦中的、被锁链束缚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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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她发了高热。
梦境里无数铁链哗啦作响,被锁住的女子抬起头——竟长着与她相同的脸。对方腹部剖开的伤口中,不是内脏,而是缓缓旋转的星图。
“看清楚。“女子抓起一把星砂塞进伤口,“这些线不是用来补天的......“
砂砾从指缝漏下,化作燃烧的陨石。她猛然惊醒,发现枕边放着道展开的黄帛,上面朱笔勾勒的竟是慕容家宅邸的布局图。某个院落被圈红处,标注着“甲子年七月初七子时“。
窗外传来打更声。
今日正是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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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父亲登上慕容家最高的观星阁时,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
“看好了。“父亲展开一道黄帛,“这是苏家女儿的必修课。“
帛书在月光下显出血字:
**“慕容氏三女芷,私炼九转还魂丹,逆乱阴阳,着即处决。“**
落款处的“璇玑星主“印突然开始流血。
下一刻,慕容芷闺房的窗纸上,映出剧烈挣扎的人影。没有惨叫,只有银铃疯狂摇晃的声响,直到某个重物“咚“地栽倒在地。
父亲将染血的黄帛卷好,塞进她手里:“碰过星图的人,血就是最好的朱砂。“
她这才明白,那些悬挂的九十九道黄帛,每一道都记载着一次处决。最新的一道墨迹未干:
**“景明二十三年八月十五,苏氏翎月......“**
后面的字被血迹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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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偷偷用银针挑开最旧的黄帛装订线。
褪色的血字记载着惊天之秘:
**“景明元年九月初九,太子妃萧氏私窥天机,着取其星魄,分镇四方。苏氏执刑。“**
帛书背面粘着片干枯的花瓣——与她生辰礼那日,慕容芷手中攥着的玉兰瓣一模一样。
暗室突然震动。
墙上黄帛齐齐翻飞,露出后面隐藏的壁画:九具水晶棺环绕着星图,每具棺中都漂浮着个腹部刻符的女子。最中央那具空棺的盖板上,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现在你知道,为何每月十五都会腹痛了?“
####**【五、最后的对弈】**
比武招亲前夜,苏府的书房没有点灯。
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青砖地上割出细碎的光痕。苏翎月推门时,父亲正对着棋盘独坐,黑檀木的棋子在他指间泛着冷光。
“坐。“
棋盘上黑子如铁骑合围,白子被逼至角落,仅剩三枚残兵守着将旗。她认出这是《璇玑棋谱》里的“困龙局“——二十年前景明太子自焚前,与国师下的最后一盘棋。
“若你是白子,该如何破局?“
父亲落下一枚黑子,“咔嗒“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白棋的最后一口活气被堵死。
她拾起一枚白子,在指尖转了转,突然将它按在棋盘外的星图上。
“掀了这棋盘。“
玉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棋子迸溅,黑白的碎片在月光下像一场小型雪暴。她故意让一片碎玉划过手腕,血珠滴在棋盘中央的“天元“位——
那里刻着极浅的“璇“字,遇血则显。
---
父亲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袖中取出的匕首很旧,乌木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刃口处有一道诡异的蓝痕。当他把匕首推过桌面时,苏翎月闻到熟悉的雪松香——和谢无咎身上的一模一样。
“认得这个吗?“
她当然认得。三年前破庙雨夜,那个黑衣人就是用这把匕首,割开自己的锁骨取出毒箭。而现在,同样的刀刃对着她。
“明日擂台上,若谢无咎近你三步之内——“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轻柔,“杀了他。“
匕首的刃面如镜,映出两张相似的脸。她看见自己眼尾浮起淡金色的纹路,和父亲额间的星痕如出一辙。
“好。“
她应的干脆,却在收刀时用指腹蹭过刃口——蓝痕沾血的刹那,匕首突然变得滚烫。这不是淬毒,是认主。
---
“你以为谢无咎是谁?“
父亲突然掀开棋盘。底下竟藏着幅微型沙盘,四大世家的宅邸以朱砂标注,而苏家祠堂的位置,摆着一枚冰雕的小棺材。
“三年前死在破庙的,是谢家真正的少主。“他指尖点向冰棺,“现在这个'谢无咎',不过是太子用龙鳞复活的傀儡。“
沙盘上的河流突然开始流动。她用染血的手指划过“谢家“方位,水面立刻结冰,浮现出几行小字:
**“甲子年七月初七,谢氏献子,代主受戮。“**
所以那夜锁骨刻“谢“字的黑衣人……
“是替你死的替身。“父亲冷笑,“就像明日,谢无咎会替你接下南宫家的'葬星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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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滴到三更时,书房的门突然无风自动。
翡翠跌跌撞撞冲进来,手中捧着的铜盆盛满血水——水面漂浮着慕容芷的银铃,铃舌上粘着片孔雀蓝的羽毛。
“小姐!南宫家刚传来消息,谢公子他……“
父亲一掌打翻铜盆。血水泼在沙盘上,四大世家的标记开始融化,唯独苏家祠堂的冰棺越发晶莹。
“你以为我在乎他的死活?“她突然轻笑,拔出匕首钉在冰棺上,“父亲真正想杀的,是今晚会出现在擂台下的灰衣人吧?“
冰棺“咔嚓“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孩骸骨——心口插着半支玉兰簪。
父亲终于变了脸色。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取出匕首走向院中。
紫藤架下站着个人影,玄色衣衫几乎融进夜色,唯有袖口的银线龙胆花泛着微光。谢无咎转过身,锁骨处的“谢“字烙印正在渗血。
“匕首给我。“他说。
她反而将刀尖抵上他心口:“三年前破庙里,你给我的残图是假的。“
“真的在这里。“他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胸膛。掌心下的皮肤突然透明,浮现出完整的《璇玑图》光影——那些星线全部由伤口拼接而成。
第一缕晨光照在匕首上。
刃面的蓝痕突然活了,化作一条小蛇游进她袖中。与此同时,祠堂方向传来九声钟响——
比武招亲要开始了。
####**【六、容器】**
苏翎月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宿命,是在堕月湖底的青铜船上。
九具水晶棺环绕着中央祭坛,每具棺椁都映出她不同年龄的倒影——五岁牙牙学语的她,十二岁及笄的她,十五岁在破庙救人的她......而祭坛上那具空棺内壁,刻满了“翎月“二字。
“这叫养魂棺。“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手中黄帛正在燃烧,“苏家女子生来就是星君魂魄的容器。“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道密令,露出帛书夹层里的画像。画中女子与她一模一样,只是腹部高高隆起,皮肤下蠕动的不是胎儿,而是旋转的星图。
“你母亲也在这。“父亲踢了踢最近的棺椁。透过冰层,她看见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那具尸体的腹部被剖开,里面塞满了玉兰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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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突然炸裂,碎片中飞出九十九道血线。
每一道都是她曾流过的血:祠堂罚跪时渗入砖缝的血,破庙雨夜染在残图上的血,甚至是每月十五腹痛时滴落的血......这些血线在空中交织,拼出一幅完整的《璇玑图》。
“你以为谢无咎为何接近你?“父亲拽起她的头发,强迫她看向祭坛底部——
那里嵌着半枚龙鳞,鳞片上刻着“景明十九年七月初七“。正是她出生的日子。
“太子用最后一片护心龙鳞造了你。“父亲的笑声像钝刀刮骨,“所谓苏家血脉,不过是养魂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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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咎的剑刺穿父亲胸膛时,血溅在了《璇玑图》上。
星线开始燃烧,每一道火光里都浮现出记忆碎片:
-五岁时“高烧不退“的真相,是父亲往她心口钉入锁魂针
-十二岁那支玉兰簪里,封着前八任容器的怨气
-就连三年前破庙相遇,都是算计好的局——黑衣人根本不是谢家少主,而是上一任失败的“容器“
“现在你懂了?“垂死的父亲抓住她手腕,“从你出生那刻起......“
“我就注定要死。“她接上后半句,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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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明白腹中每月绞痛的来源。
那不是病症,是星魄在苏醒。当九具水晶棺同时开启时,她看见自己的皮肤开始透明,浮现出与棺中尸体相同的星图纹路——
原来历代苏家女儿,都是被刻意培育的“人形棺椁“。
“但你们算错了一件事。“她拔出心口的锁魂针,血溅在谢无咎剑上,“太子用龙鳞创造的不是容器......“
针尖划破《璇玑图》的刹那,整座青铜船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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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月湖的水倒灌进地宫时,她看清了最后的真相。
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容器。
她是星君最后一缕自主意识,当年故意让太子将魂魄封入龙鳞,为的就是今日——当九十九道血线归位,当《璇玑图》焚毁,真正的星君才会在灰烬中重生。
父亲残破的身躯沉入水底前,嘴唇还在蠕动。
她俯身听清了那句——
“......你终究还是成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