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紫薇树的枝桠在擂台上方交错,将阳光剪碎成满地晃动的金箔。苏翎月踏上铺着红毡的台阶时,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她眉心,触感冰凉如雪。她伸手拂去,却在指腹捻出丝缕淡红——这紫薇竟会泌出血色花汁。
“小姐看那边。“翡翠压低声音。顺着指引望去,擂台东侧的主席位上赫然摆着四张空椅。最左那张紫檀交椅前摆着鎏金兽首炉,青烟袅袅结成九品莲花状——是专为谢家准备的规格。苏翎月眯起眼睛,那香炉的造型分明是皇宫御用的狻猊样式,而谢家不过是商贾出身。
“苏姑娘。“
清冷嗓音破开喧嚣,像柄薄刃划开锦缎。苏翎月转身时,玄衣男子已立在擂台对角。他站的位置很妙——正好让穿过紫薇花隙的阳光映在袖口暗绣的龙胆花纹上,银线随呼吸明灭,如同暗夜星河流转。
“谢公子。“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对方束发的银丝绦。那绦子末端缀着颗玉珠,珠上刻着微小的星图——与今晨金箔上浮现的纹路一模一样。
谢无咎忽然咳嗽起来。他肩头轻颤的模样像极了被雨打湿的鹤,指节抵着失血的唇,可眼尾却洇着桃花般的淡红。苏翎月注意到他每次咳嗽时,腰间玉佩都会随之轻晃,而玉佩摆动的频率恰好与香炉青烟扭曲的节奏吻合。
台下哗然声四起。
“谢家少主不是早年间就病得下不来床?“
“听说他克死三任未婚妻,南宫家的小姐过门前夜突然七窍流血...“
“快看他腰间!那是不是谢氏家主令?“
最后这句话引起一阵骚动。苏翎月瞥见父亲猛地攥紧了扶手,而南宫昭直接打翻了茶盏。谢无咎似乎对骚动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望着她发间的木簪。阳光突然大盛,紫薇花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有那么一瞬间,苏翎月仿佛看见三年前破庙里那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
“谢某唐突。“他突然上前三步,玄色衣摆扫过满地落花,“姑娘这玉兰簪...“话音未落,擂台下突然传来整齐的铠甲碰撞声。十二名金吾卫鱼贯而入,为首者捧着一卷明黄圣旨。
苏翎月趁机观察谢无咎的反应。常人见到圣旨总要变色,可这位病弱公子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相反,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正以特定频率轻叩大腿——这是《璇玑图》四十九种密钥节奏之一,父亲曾逼她反复练习的传讯方式。
“...赐苏氏女翎月...“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与谢氏子无咎...“
圣旨内容引起轩然大波。苏翎月看见父亲脸色铁青,而南宫昭直接捏碎了手中茶盏。最奇怪的是慕容芷——她腕间的银铃突然全部哑声,像是被无形的手同时扼住。
“臣女领旨。“苏翎月盈盈下拜,起身时故意让木簪滑落半寸。谢无咎果然伸手来扶,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感到有硬物被塞入掌心——是枚冰凉的玉印,印纽雕着衔尾双蛇。
谢无咎借搀扶的动作在她耳边低语:“印底。“温热气息拂过耳垂时,苏翎月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雪松的清冷。这味道与三年前破庙雨夜萦绕在鼻尖的气息分毫不差。
她假借整理衣襟查看玉印。印底刻着繁复的星图,中央嵌着粒朱砂色的宝石。当她的影子落在宝石上时,那石头竟微微发热,映出个模糊的“璇“字。
“吉时到——“司仪突然高唱。紫薇树无风自动,千万花瓣纷扬如雨。苏翎月抬头,发现树梢立着个灰衣人,正是早前与父亲密谈的异瞳者。那人手中握着把奇特的弓,弓弦上搭着的不是箭,而是一支点翠凤钗——与慕容芷今晨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谢无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弯腰时,苏翎月看见他后颈处有道新鲜的伤痕,形状像极了被凤钗划出的伤口。更蹊跷的是,他咳出的血溅在紫薇花瓣上,那些花瓣立刻变成了诡异的蓝色,与慕容家毒药的颜色分毫不差。
“一拜天地——“
苏翎月俯身时,发现红毡下露出块青砖,砖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她借着袖摆遮掩用玉印按上去,砖块竟无声下沉,露出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方素帕,帕角绣着朵半凋的玉兰——正是三年前她留给救命恩人的信物。
“二拜高堂——“
转身时,苏翎月敏锐地注意到父亲袖中的黄帛少了一角。而谢无咎似乎早有预料,突然伸手为她扶正簪子,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她耳垂:“看南宫昭。“
南宫二公子此刻正死死盯着谢无咎腰间。顺着他的视线,苏翎月发现谢氏家主令的背面竟刻着半枚虎符纹样——与南宫昭佩戴的那半枚虎符恰好能合成完整图形。
“夫妻对拜——“
紫薇花雨越下越急。苏翎月与谢无咎相对而立时,一片花瓣落在她唇上。谢无咎突然伸手拂去,指腹擦过唇瓣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台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谢无咎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今夜子时,带着印和簪来。“他退开时,苏翎月看见他舌尖闪过一点金光——是枚细如发丝的金针,针尾缀着米粒大的玉珠,与今晨那些金针上的珠子如出一辙。
“礼成——“
随着最后一声唱和,灰衣人突然松开弓弦。凤钗破空而来,直取谢无咎后心。苏翎月本能地旋身去挡,却见谢无咎袖中飞出一道金光。金针与凤钗在空中相撞,迸出的火星竟点燃了飘落的紫薇花瓣。
燃烧的花瓣组成个清晰的星图,而灰衣人已不见踪影。苏翎月突然明白过来——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凤钗,而是慕容家特制的火器,专为点燃谢无咎身上可能藏有的《璇玑图》残卷。
“小心!“谢无咎突然揽住她的腰急退三步。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青砖已经塌陷成坑,露出底下幽蓝的水光。水中浮着几页焦黄的纸,纸上朱砂绘制的星图正在迅速溶解。
苏翎月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璇玑图》的残页,与父亲每月让她临摹的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溶解的星图在水面重新组合,形成四个血色大字:
“璇玑归位“
谢无咎的手突然覆上她双眼。黑暗降临前,苏翎月最后看见的是他袖口龙胆花纹中暗藏的银线——那些看似随意的纹路,实则是用微雕工艺刻出的密文,此刻正在阳光下显现:
“朱砂为引,玉兰为凭,九转还魂夜,璇玑现真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