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被暴雨撕得粉碎。
陆怀素攥着那支黑翎箭在廊下来回踱步,箭杆上三道螺旋状血槽正在往下淌水。这是今夜第三支钉在驿站门柱上的无头箭,前两支分别插着半截驿卒的腰牌和染血的青蚨钱。
"大人!"杂役跌跌撞撞扑跪在青石板上,"王老六...在三十里外的野狐坡..."少年举起的手掌粘着暗红碎末,在灯笼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陆怀素瞳孔骤缩。这是人骨混着朱砂才会有的色泽。
暴雨中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八匹纯黑战马裹着泥浆冲进驿站。当先的骑士滚鞍下马,玄铁面罩下传出瓮声:"兵部六百里加急。"染血的牛皮信筒重重拍在案上,第三道血槽的凹痕与黑翎箭完美契合。
陆怀素左手虎口突然刺痛,那块状若游龙的胎记泛起青灰。这是他七岁那年被逐出宗祠后,第一次见到与族谱上"遇玺则显"记载相符的异象。
"劳烦大人亲自呈送。"骑士摘下面罩,露出半张被灼烧的脸。陆怀素注意到他耳后鳞片状的刺青——青鳞卫!这个二十年前就该消失的先帝私兵,此刻活生生站在潮湿的驿站里。
突然,马厩传来重物坠地声。众人赶到时,送信的八匹战马已全部倒地,马腹诡异地塌陷如空囊。杂役颤抖着举起马灯,只见每匹马的鬃毛间都缠着半截金线,线头缀着星芒状的银锥。
陆怀素用袖中匕首挑开领头马的牙关,舌根处赫然烙着"琅琊"二字。他猛然想起三日前那个醉倒在驿站的游方道士,那人用竹杖在沙地上画的,正是琅琊书院的二十八宿方位图。
"大人!尸体..."杂役的尖叫撕破雨幕。廊下横陈的信使们正在急速腐烂,裸露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星斗纹路。陆怀素扯开为首者的衣襟,心口处巴掌大的北斗七星图中,天权星的位置正是块紫黑淤痕。
驿站外突然传来三弦琴声。陆怀素握紧袖中父亲遗留的青铜司南,转身看见檐角悬挂的铜铃正逆着风向转动。浓雾中,盲眼说书人抱着褪色的檀木琴,空洞的眼窝对着他:"客官可听过'贪狼吞月,玉衡指棺'?"
杂役手中的马灯骤然熄灭。陆怀素摸到信筒夹层凸起的铜钉——这是父亲任钦天监丞时教他的暗格手法。当他借着闪电撬开第二层时,半张绘着星宿的羊皮纸正缓缓渗出朱砂,与掌心胎记重叠成完整的紫微垣星图。
马厩深处传来木板断裂声,二十年来从未开启过的地窖通道正在自动下沉。陆怀素突然明白,为何父亲临终前非要他接任这个边陲驿丞。
暴雨中,更多的黑翎箭破空而来。这次箭羽上系着的,是九皇子府的金丝穗子。
地窖入口涌出的寒气裹着霉味,将暴雨都凝成细碎的冰碴。陆怀素踩着渗血的青砖往下十三阶,袖中青铜司南突然疯狂旋转,磁针直指西北乾位——那里本该是实心岩壁,此刻却显出一扇蚀刻着二十八宿的青铜门。
"大人小心!"杂役的惊呼从头顶传来。陆怀素侧身躲过擦耳飞过的金丝穗子,九皇子府的徽记深深嵌入石壁,穗子末端竟坠着颗雕成危宿星官状的猫眼石。
青铜门上的鬼宿突然泛起幽光,陆怀素掌心血珠滴在门环饕餮纹上,整面星图开始逆向转动。当他意识到这是以人血为引的"倒转星河"机关时,背后传来机括弹动的脆响。
八具正在腐烂的信使尸体突然立起,皮肤下的星斗纹路迸出血光。他们以北斗七星的方位将陆怀素围住,剩下一具径直扑向鬼宿星位。血肉触到青铜门的刹那,地窖穹顶降下七盏青铜灯,火光竟呈诡异的青白色。
"原来是用尸身做灯油。"陆怀素盯着灯盏上"长明"二字,这是太祖为修建皇陵特制的秘药。父亲那本被烧毁的《观星札记》残页里,曾提到这种需要混合七种命格之人骨血的邪术。
青铜门轰然开启的瞬间,陆怀素左手胎记突然灼如烙铁。门后并非他预想中的地宫甬道,而是间布满铜镜的六角形密室。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星象:东侧镜子里的紫微垣缺了帝星,西面镜中的北斗七星竟有八颗,最诡异的当属头顶那面——本该是太阳的位置悬着口青铜棺,棺盖上密密麻麻刻着当朝九皇子的生辰八字。
镜中忽然掠过道青影,陆怀素转身时正撞见盲眼说书人在抚弄琴弦。老人干枯的手指按在"玉衡"弦位,三根琴弦在镜室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恰好与陆怀素掌纹重合。
"陆大人可知,二十年前琅琊书院那场大火..."说书人指尖突然迸出血珠,"烧死了九十七名学子,却独独跑了个怀揣《璇玑算经》的哑巴马夫。"
陆怀素袖中的《玉衡密录》残页突然发烫,羊皮纸上原本残缺的星图正在自动补全。当他看清新浮现的"天璇"星位标注着寒江驿坐标时,脚下地砖陡然塌陷。
坠落的瞬间,他瞥见说书人掀开的左袖里,蜿蜒着道与青鳞卫极其相似的刺青,只是鳞片间多出朵曼陀罗花纹。
冰冷的地下暗河裹着他冲进溶洞,洞壁嵌满发出微光的陨铁。陆怀素挣扎着爬上岸时,青铜司南的磁针死死指向溶洞深处。借着陨铁幽光,他看见百步外的石台上,静静立着尊与真人等高的玉雕。
玉雕的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身披前朝制式的二十八宿纹冕服,左手托着的正是缺失了天权星的北斗玉衡。更令人心惊的是玉雕心口位置,有个与他胎记形状完全契合的凹槽。
暗河对岸忽然亮起火光,九皇子府的亲卫举着火把涉水而来。陆怀素将司南卡进玉雕底座裂缝,整尊雕像突然右转三周,露出背后刻在陨铁上的血书:
"甲子冬至,七星贯月,玉衡开棺。"
玉雕手中的玉衡突然崩裂,掉出半枚刻着"受命于天"的残破玉玺。陆怀素将玉玺按进胎记的瞬间,暗河穹顶的陨铁群开始剧烈震颤,那些嵌在石中的星铁竟组成完整的太微垣星图。
追兵已至身后十步,陆怀素却盯着太微垣中突然出现的第九颗行星——那是父亲札记里提过的"荧惑守心"凶兆。当玉玺残块与胎记完全融合时,他听见溶洞深处传来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幼弟陆明夷的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