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阳斜照在白府朱漆大门上,铜制门环映着冷光。苏玉颜站在门前,掌心的残玉被体温焐得微热。昨日拍卖会的风波后,他整夜握着这块沁血的半玉入眠,梦里又见到母亲临终前塞玉的手——指节上有常年接触朱砂的红痕,那是修复古画时留下的印记。
"苏公子,请。"门房老者佝偻着腰,引他穿过三进院落。青石板路泛着包浆,墙角青苔在晨露里泛着微光,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沉香味,混着某种矿物的腥甜——是古画修复常用的胶矾水气息。苏玉颜瞳孔微缩,这气味让他想起父亲工作室里的旧木架,上面摆满了秘传的鉴宝典籍。
暗室位于后园假山下,青铜门扉上刻着河图洛书纹样。白老爷负手而立,袖口绣着的云雷纹随动作隐现:"百件赝品中藏着一卷唐寅真迹。三炷香时间,若能寻出,便算过了入门考。"言罢拂袖,石壁上烛台应声点亮,六十盏牛油灯将石室照得通明。
眼前木架分三层,每层三十六件卷轴,绢帛与宣纸在光影里泛着不同的光泽。苏玉颜舌尖抵住上颚,强迫自己忽略掌心残玉的震颤——这里每一件都是顶尖仿品,稍有疏忽便会万劫不复。他记得父亲说过:"真正的古画气韵,藏在墨色呼吸间。"
第一步,他先观整体。最下层多为粗绢,墨色板结,应是明清仿宋的路数;中层宣纸偏黄,有刻意做旧的虫蛀痕迹,但蛀孔边缘整齐,显然是新伤;上层绢帛细腻,泛着淡淡珠光,其中三幅用了泥金勾边,却在接缝处露出现代胶痕。"唐寅善用桑皮纸,弘治年间尤爱白鹿纸。"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第三层左数第七件——纸色青白,纤维间夹着细小的褚树皮屑,正是明中期特征。
忽听"咔嗒"一声,脚下石板突然凹陷。苏玉颜本能侧身,一支淬毒弩箭擦着耳垂钉入木架,箭头正对着他方才查看的那幅泥金卷轴。白老爷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赝品亦有杀机,分心即死。"
冷汗浸透后背,苏玉颜却笑了。这机关暗合《鲁班经》里的"辨伪阵",每触碰一件赝品便会触发机关,唯有循着真迹气韵才能避开。他闭目回忆《金石录》残篇里的"观墨十法",再睁眼时,指尖如抚琴般掠过纸面:第三层第五幅,墨色在烛火下泛着青金色,是唐寅独有的"吴门淡墨",但笔锋转折处有刻意模仿的颤抖——赝品;第二层第十二幅,纸背隐约可见"苏州府制"官印,却是正德年间格式,晚于唐寅生卒......
当指尖触到上层左数第三幅时,他忽然顿住。纸面有三处虫蛀,呈三角排列——这是唐寅藏印的暗号!父亲曾在旧笔记里提过,唐寅会在真迹虫蛀处暗刻"六如"小印。他掏出袖中银毫,轻轻刮擦蛀孔边缘,果然露出半枚朱砂小印,线条细如发丝,却笔笔见锋。
"慢着!"白老爷突然出声,石壁上烛火应声熄灭。黑暗中,苏玉颜听见衣袂破空声,本能挥袖挡开三道暗器。当灯火再亮时,他手中卷轴已被割开三寸,露出内里的洒金宣——竟是双层作伪!
"好个狸猫换太子。"苏玉颜不退反进,指尖沿着断裂处摸索,忽然在纸纹里触到极细的凸点。他凑到烛火前细看,那些凸点竟组成"弘治乙丑"四字,正是唐寅绘制《山路松声图》的年份。而外层的仿品,用的是万历年间的棉纸,纤维比真迹粗了三倍。
三炷香已燃到第二柱,石室东南角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苏玉颜眼角余光瞥见木架后移,露出暗格,里面静静躺着半幅残卷——纸色黄中透红,是历经五百年氧化的桑皮纸独有的色泽。他正要上前,脚下石板却突然翻转,整个人向陷阱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他甩出腰间软鞭缠住烛台,借势荡向暗格。残卷边缘的火漆印让他瞳孔骤缩——那是唐家独门的"折枝梅"纹,与家中旧物上的印记分毫不差!三年来第一次离父母的线索如此之近,他喉头一甜,却强忍着激动,用父亲教的"滴水辨纸法"在卷角滴了一滴唾液:真迹会迅速晕开,形成边缘毛糙的水痕,而赝品则会凝结成珠。
水痕如墨梅绽放,苏玉颜长吁口气,正要取卷,身后却传来利刃破风之声。他转身时,只见白老爷手持青铜剑欺身而来,招式竟是失传已久的"鉴宝十三式"!剑刃在距他咽喉半寸处顿住,白老爷眼中闪过惊诧:"你竟能在生死关头不忘辨伪?"
"唐寅真迹有三绝:笔锋藏骨、墨韵含香、纸纹带气。"苏玉颜擦去额角冷汗,展开残卷,露出半幅《秋风纨扇图》,扇面上的仕女衣褶线条如吴带当风,墨色浓淡间竟能看出运笔时的呼吸节奏,"此卷虽残,却有'六如居士'独有的'颤笔描',每道衣纹中段必略有震颤,仿者不知,只学得形,未得神。"
白老爷抚掌大笑,剑鞘轻磕石壁,暗室顶部突然降下一幅水幕,将所有卷轴照得透亮:"不错,真迹遇水则显暗纹。"苏玉颜这才发现,残卷背面在水幕下映出细小的金粉字迹,正是唐寅题跋中的半句:"世人皆道黄金贵,不知残卷值万缗。"
三炷香恰在此时燃尽。苏玉颜望着暗室顶部的星象图,忽然想起父母失踪前修复的《河图》拓片,与这石壁上的纹路竟有七分相似。白老爷的目光落在他掌心的残玉上,瞳孔微微收缩,却很快被笑意掩盖:"从今日起,你便住西跨院。明日随我学'叩玉听魂'之术。"
暮色漫进西跨院时,苏玉颜正在灯下研究残卷暗纹。忽有小厮来报,前院当铺来了位姑娘,抱着个青花瓷瓶,说是要典当"鬼胎青花"。他手中的狼毫突然折断——昨夜在胡同里救下的林微音,此刻竟带着足以搅乱京城古玩界的秘宝现身白府?
他赶到当铺时,正见林微音攥着锦盒的手在发抖,盒中瓷器泛着幽蓝光泽,釉面下隐约有胎纹浮动,恰似胎儿蜷缩之状。掌柜的脸色青白,手中的放大镜几次滑落:"这...这是传说中的鬼胎青花,烧制时将活胎封入瓷土,釉成后胎纹自然成形..."
"荒谬!"苏玉颜抢步上前,夺过瓷瓶对着光细看。釉面下的胎纹虽诡异,却有规律可循,边缘处更有极细的金线修补痕迹。他想起昨夜在林微音画卷上见过的配方——用荧光粉混合尸油,在暗处会显出血色胎纹。当下取出袖中荧光石,往瓶身一照,修补处顿时发出蓝绿色荧光:"这是元末景德镇窑的修补术,用鱼胶混合孔雀石粉填补裂缝,再绘胎纹掩饰。真正的鬼胎青花,釉色会随月光变幻,而这瓶...不过是明清仿品做的局!"
林微音眼中闪过惊喜,刚要开口,当铺外突然传来马嘶声。七八个黑衣人翻墙而入,领头者正是昨夜拍卖会的墨镜男,手中弯刀映着月光:"小崽子,天堂有路你不走..."话未说完,便见苏玉颜将瓷瓶往空中一抛,袖中甩出父亲遗留的青铜鉴宝尺,尺身刻着的二十八宿纹突然发出青光,正击中黑衣人手腕。
瓷瓶落地前一刻,林微音突然伸手接住,指尖在瓶底一抹,竟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胶片——底下赫然印着半枚南洋沉船特有的水波纹暗记,与苏玉颜父母失踪前留下的线索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