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义重重叹了口气:“自打公主殿下来了这淮阴郡,老奴便派人访遍两京十三省的名医,连边疆巫医都请来看过,可三公主这病他们却不知从何下手……”
杨守义攥紧了拳头,“如今全靠药王每月送来的九转护心丹吊着命。”
梨花木案几突然发出闷响,安吉豁然起身,“当年若非李文康那帮腐儒以死相逼,皇妹怎会离京?
大哥但凡在太庙祭祀时说句公道话,父皇又怎会……
难道在大哥心里那个位置真的比亲情更为重要吗?”
说到这里,安吉指节捏得发白
南皇室子嗣薄如宣纸,膝下仅存三子二女:
太子赵明睿居东宫二十四载,弱冠之年便随驾听政;
次子楚王赵明昭也就是安吉,去岁刚行过冠礼;
长公主赵宁嘉及笄后赐婚忠勇公府,如今已是两个麟儿的母亲。
而三公主赵娜娜诞却命运多难。
永昌三年黄河水患,恰逢婴啼划破昭阳殿的雨夜。
同日二公主赵圆圆夭折于襁褓之中。
南朝钦天监占出“水厄冲宫”的卦象。
御史中丞李文康的奏疏更是直言,赵娜娜是恶灵降世,会给南朝带来灾难。
皇帝赵元璋压了奏章整整六年,直到赵娜娜六岁诞辰那天,宫里收到了淮北蝗灾伴着地动传来八百里加急。
这次连太子赵明睿也在暗中推波助澜。
赵元璋为了大局考虑,只能让三公主远离京城。
同年九月,三公主赵娜娜的鸾驾出了玄武门,马蹄声淹没在京都连绵秋雨中。
如今,赵娜娜便在淮阴郡附近的一处山庄上潜心修养。
“不行。”楚明昭摇了摇头道:“三妹必须跟孤回京。”
杨守义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雕花屏风:“可殿下让三公主在淮阴养病是陛下的意思啊.....”
杨守义在出宫前伺候过楚明昭几天,也知道自家殿下从小胆子就大。
但万万没想到,自家殿下居然要违抗皇命!
“旨意?”楚明昭突然欺身上前,盯着老太监颤抖的手指,“你刚来淮阴郡之前可曾记得父皇要你廉洁为官的旨意?你往京城运送银子,巴结人的时候,你可曾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这话像柄冰锥直刺心口,杨守义双膝重重砸在青砖上,冷汗浸透里衣。
“老奴……”
“孤再问你一次,”赵明昭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谁是你的主子?”
这一幕让杨守义想起,当时自己刚到顾贵妃宫里当差伺候小皇子时,七岁的赵明昭便曾用竹剑戳着他胸口问过一样的话:“你可是孤的人?”
杨守义的脸色顿时变成了苦瓜脸,殿下怎么又问了这道送命题呢?
毕竟怎么回答都会被责骂
可楚王殿下就在自己眼前,而且明显已经心中有火,哪怕是头蠢猪都知道该怎么说。
“自然...自然是殿下!”杨守义将头深深埋在了胯下。
楚明昭起身弯腰搀他起来,此时他掌心温度烫得惊人:“省试结束后杜公必然会返京,孤会向杜公建言让你亲率人马自护送。”
他轻轻拍了杨守义的肩膀道:“杜公的行礼多,多备几辆马车不也无妨吗?”
“那之后呢?三公主不能回到皇宫之中,又该住在哪里?”杨守义皱着眉头问道。
“你别跟孤说你在京都内没有房子……”赵明昭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冷冷地看了一眼杨守义道:“就让三妹暂且住在你那里,到时候我再来想办法。”
杨守义无奈的点了点头,自家主子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出了问题,也只能怪自己倒霉。
与此同时廊下看守的军户正盯着阶前搬食的蚂蚁群,忽见两道身影投在青石板上。
他猛掐大腿挤出个哈欠,起身时顺势将衣摆褶皱捋平:“管家好!”
这一声问号力气十足,让在屋内昏昏欲睡的张会之瞬间清醒。
他立马跪得笔直。
灰衣管家点了点头:“把门打开,杨公公要见张会之。”
张会之在屋里听得是清清楚楚。
那死太监为什么要见我?
此刻他脑里开始乱七八糟地想了起来,这老太监莫非今天心情不好,要拿自己泄愤?
木门吱呀撞在墙上。
王文礼抢先一步跨过门槛一把拽起跪在蒲团上的张会之。
粗布衣料沾着灰尘,膝盖处洇出两团深色印记。
“伤着筋骨没有?”郡守捏着少年肩膀转了个圈,见粗布短打上只有褶皱没有血渍,这才松开咬紧的牙关。
张会之身躯稍微晃了晃才站稳。
他认出眼前的人正是这次院试的主考官王文礼,又想起四叔说过两家有很深的交情,心头不禁一喜,喉头动了动:“大人这是……”
“算你小子命大。来了杨府还能安然无恙。”王文礼往青砖地上啐了口唾沫,靴跟碾着唾沫星子,“你小子院试夺了头名,安学使听说了你的事迹之后,架着马车就冲着杨府来了——这会儿正在前厅给你讨公道呢!”
张会之猛然攥紧袖口,这才明白原来今日正是院试放榜之日。
春试案首的朱卷要直呈学政衙门,便是杨守义手眼通天,也断不敢扣押院试案首。
何况又有学士大人为自己做主呢?
王文礼拍了拍张会之的肩膀:“去厢房把孝衣换了,然后随本官谒见安学使。”
杨府的管事早捧着素绸衫候在廊下,粗布孝衣与上好杭州丝绸做的衣服在晨光里形成刺目的对比。
军户扶着门框的手掌青筋暴起,方才听得真切——那个被自己关押在此的人居然是今年院试的院首。
想到这里,军户不禁哆嗦哆嗦。
一旁的灰衣管家立马带着张会之来到了一处房间。
“张公子,里面的热水已经放好了,有什么需求你叫唤一声就行,我就在外面候着。”
张会之点了点头,走进了这沐浴间。
他要好好洗涤,洗去这些天的污秽。
洗澡的时候张会之在心里暗自发誓,只有这一次。
若是日后自己再受到今日的委屈,那自己就把那三寸给剁掉喂狗。
更衣后的张会之踩着点迈进了中堂。
王文礼行完礼后便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只留张会之一人站在原地。
“后学张会之,问学使大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