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义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堆起假笑：“王大人好大的官威，那日我确实是答应了你——”
他忽然伸长脖子凑近王文礼，“可若是苦主不愿和解呢？她虽然出身贫苦，但她是咱家的人，咱家定要为她讨份公道。”
堂内陡然寂静，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
王文礼慢条斯理整了整绯色官袍，腰间玉带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本官倒是头一次得知，杨公公居然对府邸的下人居然这么友好。”
他抬手在这梨花桌上敲出了声：“不过就算杨公公要为这苦主鸣冤也要分的清黑白，是非曲直吧？”
杨守义脸色骤变，他眯着眼睛开口问道：“姓王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文礼不紧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杨守义。
“杨公公不妨过目。”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是淮阴郡仵作的验尸格目。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死者舌苔呈现青紫色，十指指缝中残留着血迹，此乃砒霜中毒的明证。更有甚者...”
王文礼刻意压低声音，“死者胸前似有野兽般的啃噬痕迹，周身遍布鞭伤。”
他轻轻掸了掸信笺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杨公公尽可放心。除了张族长与在下，这份格目再无第三人经眼。至于那位仵作...”
王文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杨公公大可放心，我已命人将他送往...一个再不会开口说话的地方。”
杨守义接过信笺，却未急于启封验看，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缘，面色渐沉如霜。“王大人这是何意？”
他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刺骨寒意。
王文礼手腕轻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不过是想请杨公公高抬贵手，饶了这张家一马，放了那张家小儿。”
此刻王文礼目光如钩，死死盯着杨守义，“若这信中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于公公清誉怕是大有妨碍，对公公的升迁之路怕是也有阻碍。”
其实王文礼这话说得极是漂亮。杨守义来淮阴郡任镇守太监，本就是来镀金的。五年任满后，他干爹还公公稍加运作，回京便能跻身八大管事，掌着实打实的宫禁大权。
若在平日，杨守义早该笑着应下。三千两白银加上知府的人情，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可今时不同往日，方才自己被张会之那黄口小儿用院试威胁的闷气还堵在胸口，此刻又被王文礼话里藏着的刺一激，那火气“腾“地就窜上了天灵盖。
“你这是在威胁咱家？”杨守义细长的眉毛猛地竖起，苍白面皮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拍案而起时，宽大袖口狠狠扫过案几，“哗啦”一声将青瓷茶盏带翻在地。
碎瓷片伴着茶水飞溅，有几滴正落在王文礼的皂靴上。
王文礼眯起了眼睛，心中的怒火也腾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他是淮阴郡的父母官，淮阴郡这一亩三分地，他才是土皇帝。
他能亲自来找杨守义，已经很给杨守义面子了。
更何况，这件事他们之前就谈好了，是杨守义违约在先
“杨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给本官这个面子了？”
“不给你面子你又当如何？”杨守义突然捏着兰花指笑起来，尖细的嗓音刮得人耳膜生疼，“王大人你的靠山不就是京城那个杨侍郎吗？
可他即将接任尚书，这个节骨眼上...”他故意拖长声调，指甲在案几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您猜他敢不敢替您出头？”
“那你呢？”王文礼原本紧握的拳头突然松开，脸上也布满了笑容：“你的任期也快到了，而且据我所知，还公公最近可是收了不少干儿子，在他心中你还是如几年前一样重要。”
听到这话的杨守义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随着还公公权利越来越大，他麾下的干儿子也是越来越多。
前些日子，还公公还安排其中一个干儿子刚督办了江南织造局的差事。
堂内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杨守义搭在梨花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王文礼则是垂眸轻轻转动着青玉扳指。
话说到这份上，再往下挑明便是撕破脸皮了。
张景只觉得后背发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种谈话，岂是他一个小小族长能掺和的？
张家近百年以来，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七品知县......
半晌，杨守义轻咳一声开口打破了沉默：“王大人，咱家就再卖你一次面子。张家伤者的汤药费我都拿了，三千两银子，明日便会送到张家府上。”
“善。”王文礼点了点头道：“那被掳走的那个娃娃？”
杨守义眉心挤出两道深纹。
其实此件事了，再留那张家孩童倒是显得他有些小家子气了。
但是张会之刚才说的那些话却实打实的勾引起了杨守义的兴趣。
他想看看，十二岁的孩童是不是真的能金榜题名。
“他？我府中死去的那位乳娘，膝下无子，此子便留在我府内为其披麻戴孝一年，也算是安慰那妇人的在天之灵吧！”
张景藏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白，面上仍堆着笑：“公公说哪里话，只是我这孙儿......”
“张老爷子莫非对咱家的决定有所不满？”杨守义冷眼斜睨着张景，指尖轻叩桌面，“那孩子的事就这么定了。您老放心，有咱家在，断不会让他少一根汗毛。”
“唉...”张景长叹一声，花白胡须微微颤动，“既如此，老朽这不成器的孙儿，就全仰仗杨公公照拂了......”
杨守义漫应一声，执起案上青瓷茶盏，垂眸轻吹着浮动的茶末，袅袅热气模糊了他阴鸷的面容。
王文礼与张景交换了个眼色，这位身居官位多年的人当即会意，齐齐起身拱手：“时辰不早，我等就不叨扰杨公公休息了。”
“嗯。”杨守义头也不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
王文礼和张景一前一后走出了张府大门。
二人并没有着急上轿子，而是趁着月色正浓，并行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