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荣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粗布衣裳已经彻底湿透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四万字的祖训此刻在脑子里搅成了浆糊。
昨儿熬了一整夜,结果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昨儿个不是挺能耐的吗?”张嘉伟歪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嘴角挂着讥笑,“四万字的祖训,背不下来也正常,毕竟你不早就不是张家人了吗?”
堂下几个年轻子弟也跟着嗤笑出声,脸上全是讥讽的笑容。
“连祖训都背不全,还想认祖归宗?”七叔公脾气最为暴躁,浑身更是气得直抖,“张家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就是,真当咱们张家的族谱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的?”旁边一位族老捋着胡须,斜眼瞥着张春荣,满脸嫌弃。
张老爷子没说话,可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春荣,指节攥得发白,像是要把太师椅的扶手捏碎。
张春荣只觉得胸口发闷,耳边嗡嗡作响。
祠堂内的张家人都是他的家人。
可他们的脸上此刻却都是讥讽的笑容,偌大的张家无一人帮忙。
张春荣绝望地看着祠堂中的那些祖宗牌匾,喉咙滚动。
看来走了之后真的没有回来的可能性了……
“我放……”
“长幼有序,家庭和睦……”
张会之清亮的声音在祠堂里炸开,惊得供桌上香灰簌簌往下掉。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张春荣身边的这位少年郎。
张会之跪地,手指在裤缝上轻轻划动:“睦邻和亲,孝悌为本。晨昏定省,米浆必温......”
七叔公手一抖,刚递到嘴边的茶盏哐当砸在青砖地上,茶汤更是洒了他一身。
张老爷子捏着扶手的手指也是突然卸了力,面露诧异之色,不可思议地看着张会之。
“......斗粟尺布,当思维艰。鸡鸣戒旦,勿坠青云。”
张会之背到‘克己复礼’时,张嘉伟已经笑不出来了,脸色更是阴沉无比。
“.....祖宗遗训,永世不忘!”
尾音落下时,张老爷子腾的一下子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张春荣,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张会之的肩膀上。
这个被家族抛弃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不可能!”张嘉伟突然暴喝一声,将手中的《张家祖训》重重摔在地上,“作弊,你定是作弊了!”
张会之轻轻挣脱父亲的怀抱,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冷笑:“三叔若不信,侄儿也可以倒着背一遍。”
祠堂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孩子说什么?
他要倒背祖训?
张嘉伟脸色铁青,指着张会之道:“那你现在就背!把眼睛闭上,你要是背全的话,我叫你爹!”
“混账!”张老爷子一拐杖抽在张嘉伟腿上,“你当祠堂是什么地方?”
可那边张会之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忘不世永,训遗祖宗......”
他背得丝毫不差,甚至连停顿都与正背时一模一样。
祠堂里的族老们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掐自己大腿确认不是做梦。
“……温必浆米,省定昏晨。”
最后一个字落下,张会之缓缓睁眼,目光如刀般刺向面如土色的张嘉伟,“三叔,可还满意?这声爹什么时候叫呢?”
张嘉伟踉跄后退两步,后背“砰”地撞在柱子上。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景枯槁手掌拍在张春荣肩头,震落几点未干的泪渍:“这些年...委屈你们父子了。”
张景转身环视祠堂内十余位白发族老,拐杖磕在地上发出响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按祖训,张春荣父子背诵祖训全文通过了考验,今日便重归宗谱。”
“开——族——谱——”张天宇跨步上前,大声喊道。
族谱在祠堂正中央的黑木架子之中。
二叔的手抖得厉害,解了三次才把架子上绑着的黄绸系带解开。
点燃的檀香在铜炉里烧出细长的青烟,张会之与张春荣一同跪在了蒲团上。
张景大笔一挥在族谱上添上了张春荣,张会之二人的名字。
“好了,起来吧!”
张会之连忙凑近案头,结果一愣,开口问道:“大父,怎不见我娘名讳?”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族里有规定,唯有明媒正娶的正室才能上族谱。”
他摸了摸孙儿的头,“除非你金榜题名......”
“孙儿明白。”张会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一个穿越者才有的自信。
张景拍了拍张会之的肩膀:“一周后的院试,你也跟着参加吧,提前熟悉熟悉院试,明年好一举高中。”
儿子和孙儿重归宗祠的喜气涨得他老脸通红,这位老头儿急匆匆便离去,说什么也要亲自张罗晚上的宴席。
祠堂内的各位族老们还在议论纷纷,但张会之的眼神却死死盯着张嘉伟。
眼瞅着张嘉伟要溜,张会之连忙大声喊道:“三叔要去哪儿啊?赌约还没履行呢。”
张春荣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地拽住了张嘉伟的胳膊:“老三,爹不用你叫了,但是举着告示牌,走街窜巷这条定要。”
祠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二叔公咳嗽一声:“嘉伟啊,愿赌服输。”
张会之也是在一旁开口说道:“族规第七条,背信弃义者逐出宗祠。”
张嘉伟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终颤抖开口道:“我明白了。”
祠堂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第二日一大早,张家门口。
“三叔,告示牌都给您备好了。”
张会之将半人高的木板塞进张嘉伟怀里,木板上用朱砂写着“恭迎张家父子回家”八个大字。
此时晨雾还未散尽,街道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几个顽童举着糖葫芦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张老三这是要游街啊?”
“听说昨儿让个小辈给治了……”
张嘉伟耳尖泛红,手指几乎要在木板上掐出印子。
二叔公拄着拐杖往地上一杵:“从祠堂走到东城门,再绕到郡衙门口,少一步都不算完。”
张会之看着三叔踉跄的身影,不由得一笑,身为穿越者,最擅长的就是让这种浑蛋付出代价。
“让开让开!”张嘉伟梗着脖子往前走,迎面撞见春香楼的姑娘们出来采买。
红袖姑娘帕子掩着嘴笑:“这不是常来听曲儿的张老爷吗?今儿这是?”
张嘉伟羞得满脸通红,只高举排在在街道飞奔。
“三叔当心!”
张会之的声音让他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走到了城隍庙前的泥潭。
昨日夜晚下来暴雨,地面长出了苔藓,脚底一滑,他整个人栽进泥水里,告示牌“咔嚓”裂成两半。
……
等到张嘉伟拖着步子回到张府时,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的残阳。他两腿发软,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跟头,一抬头就瞧见张春荣父子在院子里收拾杂物。
“等着瞧吧……”他咬着后槽牙嘀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等我儿子考过院试,这笔账非得跟你们算个清楚!”
张会之是一点都没把他这三叔放在眼里。
得罪就得罪了,那又何妨?
毕竟身为自带金手指的穿越者还能被人给欺负了不成?
回到张家第三天,张春荣就跟着张伦学起了买卖。
他得赶紧在张家站稳脚跟——念奴娇娘俩往后过得好不好,全看他能不能显出本事来。
西跨院学堂里,张会之正低头抄着诗文。
院试就在眼前,虽说他有金手指辅佐,可该做的样子还得做。
教书的齐夫子听说张会之也要赴考,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