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会之一家被安置在西厢客房。
房间不大,但家具却全。
张伦见兄长盯着窗棂发怔,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大哥别往心里去,老三素来这般脾性。听弟一句,安心住着,至于你那赌约......”
话未说完便被张春荣挥手打断。
“二郎可知我为何归家?”不等对方应答,张春荣便开口答道:“念奴娇一病就是三年,若是再不寻药石调理,怕是熬不过下一个冬天。”
说罢又指向了自己的儿子:“会之十二岁了,我像他这般大时已开蒙两年。若再耽搁......”
“可……”
张伦还想劝说什么,可是见大哥面色坚决,喉头滚动两下,终是将想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也罢,那期待大哥的好消息。”
张伦挥手离去,把一本全新的《张家祖训》留在了桌子上。
张春荣抿嘴一笑,捧起书卷朗声诵读。
张会之也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另一本张家祖训。
他虽能用大脑中的超级计算机查阅典籍,但张家这种小门小户,祖训根本没资格上史书,只能一页页亲手录入。
张会之越录越慢,眼前书本字迹开始发飘。
到底是十二岁的身子骨,操控那台超级计算机,实在太耗心神。
随着最后一行字刚刻进识海,张会之整个身子一软,整张脸砸在摊开的祖训上,彻底睡死过去。
张春荣见状无奈一笑,拿出一床毯子轻轻盖到了张会之的身上,随后又将油灯调暗了一些后才拿起书本在心中默默背诵起来。
“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张春荣背到一半时突然卡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服老不行啊,自己早就不是当初天才少年了……
他转头看向趴在桌上熟睡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窗外偏偏又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是仆役们吵架的声音。
这已是今晚第七次了。
张春荣攥紧了书卷,指节发白。
三弟为了不让他背好书,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都给我加把劲,三爷吩咐了,明日祭祖前,要把这片地瓦都换了!”院中传来了奴仆的吆喝声,接着是梯子架在墙上的声响。
张春荣猛地推开窗户,寒风夹着雪花灌进来:“深更半夜修什么屋子?”
那奴仆赔着笑脸:“春荣少爷见谅,明日祭祖,三爷说各处都要修缮一下。”
说着故意让手中的榔头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张春荣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节捏得青白。
他之前也在张府活了十七个年头,祭祖前修缮房屋这等规矩,当真是闻所未闻。
分明是亲弟弟防着他归宗,临时立的规矩。
张春荣正要发火,忽觉袖口一紧。
他扭头一瞧,张会之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正冲他微微摇头。
父子俩踩着满地碎瓦退进厢房。
“拦我做甚!”张春荣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三叔叔这般作践人,我定要找你大父去评理。”
“爹,咱们这客房距离主卧有多远?不过只有百步的距离。”
张会之推开木窗,院里的火光映得少年眉眼灼灼,“三叔现在掌控家族大小事务。
既敢在半夜动土,必是做足了一切准备,就算找来大父又能如何?
他是要咱们知难而退啊!
不过他越是阻碍,咱们越要衣冠齐整地跨过这重重阻碍,光明正大认祖归宗。”
张春荣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张春荣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
父子二人那抑扬顿挫的《张家祖训》,竟生生压过了叮当凿击的动静。
第二日一大早,张春荣和张会之父子二人用过早饭后在二叔张伦指引下来到了祠堂。
廊下青砖上铺满了白雪,张会之却紧走几步撩起衣摆作势就要跪下:“孙儿给大父请安。”
张景忙伸出手拖住孙儿的胳膊慈爱地摸了摸张会之的脑袋笑道:“好,你有这份孝心就够用了。”
自从跟张会之接触过一次后张景发自心底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大孙子。
一旁的三叔张伟嘉也是满脸笑意看着张春荣开口道:“大哥到底是离家十二载,客房可还睡得惯?”
张春荣冷哼了一声开口道:“尚可,不过三弟送来的大礼倒是让大哥很是满意。”
张景眼皮微微一动。
老三那些荒唐勾当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连亲兄长都敢算计,遑论旁人?
这样心性,又如何托得起整个家族?
家族,虽说发展是第一前提,但更要有家的味道啊!
张天宇低声开口说道:“爹,时候到了,该开始了。”
拐杖在青砖地上叩出闷响,老人挺直佝偻的脊背。
堂前乌压压站着的族人顿时屏息,檐下铜铃叮当声清晰可闻。
“今日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这不孝的儿子和孙儿要重新认祖归宗。按照祖宗立下的规矩,背不全祖训的,祠堂门槛便不必跨了。诸位族老一起做个见证人,春荣这就开始吧!”
张春荣应了一声,与张会之一同跪在了地上。
“孝悌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
张春荣的声音响彻在祠堂上空。
一旁的张景和各位族老人手一本捧着张家祖训不断点头。
不愧是被人誉为张家百年来的第一才子,现如今已然背诵了千余字,却无一点错误。
随着张春荣的不断背诵,张嘉伟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难道自己大哥就这么天下?几万字的张家祖训他真可一字不错全文背出吗?
但听到张春荣背到“嫡庶有别,尊卑有序”时,捧着族谱的张天宇突然咳嗽一声道:“背错了,大哥是长幼有序。”。
张伟嘉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背错了,终于背错了,看来你张春荣也并非无所不能啊!
张春荣喉头滚动,冷汗顺着脊梁蜿蜒而下。
他分明记得昨夜将新祖训翻来覆去背过七遍,应当无误才对。
可偏偏此刻却见执事手中族谱明晃晃写着“长幼有序”。
张伟嘉踱步上前拾起案上祖训:“大哥背错小弟倒是也能理解,但规矩毕竟是规矩,第一次就败了,大哥可要再继续下去?”
檐下铜铃骤响,张景阖目攥紧太师椅扶手,满堂族老的私语声像冬雨打在窗纸上。
看着张嘉伟那满脸得意的笑容,张会之攥紧了拳头。
“三叔,可不能怪侄儿无情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