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龙头杖重重杵地:“老夫还没咽气呢!”
"父亲息怒。”
张伟嘉突然指向祠堂,“可你抬头瞧瞧,祖宗们可都在那看着呢。”
“这……”张景有些迟疑。
张家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对于他们而言,祖宗之法重于泰山。
现在张老爷子是百般为难。
他真的希望张春荣可以认祖归宗。
可老三说的也并不无道理……
一时之间张老爷子陷入了为难。
四叔张天宇忽然踢翻脚边铜炭盆:“三哥你存心的!当年大哥离府时你......”
张伟嘉面色铁青地看着自己弟弟:“荒唐!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能说出这等混账话?家族礼法乃立族之根本,岂能因一人而废?”
张天宇闻言脸色骤变,随后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见厅内无人应声,张伟嘉转向张春荣,故作无奈地摇头叹息:“张家家规第五十九条明文规定:客居者不得......不过大哥若是不嫌弃,西跨院倒还空着两间洒扫房......”
话未说完,堂内众人俱是神色各异。谁不知那洒扫房住着的都是签了死契的奴仆?说难听些,与看门犬无异。
张春荣眉头紧锁。若连族谱都上不得,这“认祖归宗”岂非笑话?
而此刻的张会之眉头抬眼望向张春荣,沉声开口:“好。”
“大哥性情高傲,弟也可以理解。既然不愿意的话,弟倒是也可以为大哥推荐一份工作……”
张伟嘉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体面话,闻言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转头:“贤侄方才说什么?”
张会之挺直腰板,一字一顿道:“三叔若是没听清,侄儿再说一遍——好。”
张伟嘉惊疑不定地看向张春荣:“大哥,侄儿这话......”
张春荣虽不解儿子用意,但见少年眼中的那抹沉稳,莫名感到心安:“犬子所言,便是我的意思”
张伟嘉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那稍后我便让仆人将那两间房子简单打扫一下……”
张伟嘉话音未落,却见张会之已跪在张景面前。
“大父。”少年声音清越,“祖宗家法不可违,孙儿与父亲愿堂堂正正归宗。”
张景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要......”
“背祖训!”张会之突然转头,凌厉的目光刺向张伟嘉,“三叔方才不是说要守祖宗规矩么?”
他广袖一振,朝祠堂方向郑重叩首:“会之出生十二载从未拜祭过先祖,今日正好当着列祖列宗的面。”
随后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请罪!”
张伟嘉闻言,脸上横肉一抖,挤出几分假笑:“大侄子,这话未免托大了吧?若是背得结结巴巴,非但先祖不会饶恕,怕是还要降罪于你父子!”
“三叔莫非忘了?”张会之缓缓起身,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当年家父弱冠中秀才,可是破了张家百年记录。”
他忽然摊开手掌,露出掌心厚厚的茧子,“家父常说,秀才功名,有手就行。只有那等庸才——”
话锋陡然一转,目光更是如刀,死死盯着张嘉伟:“才要考三次。”
“砰!”张伟嘉手中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指节捏得发白。
这正是他最大的痛处——当年连考三次,最后还使了银子才勉强中个秀才。自他执掌张家以来,从无人敢提这桩丑事。
堂中气氛骤然凝固。
张伟嘉腮帮子绷了绷,忽然挤出笑来:"大侄子年轻气盛,三叔不跟你计较。不过祖训是要背给老祖宗听的,咱做后背的总不能天天去扰先人清净吧?"
“那三叔的意思?”张会之眉峰一挑。
“这么着。”张伟嘉捻着山羊胡,眼珠子滴溜转,“族里给你父子三次机会。要是都背不全,今年就别提入籍的事。”
“成。”张会之突然上前半步,“侄儿还想跟三叔添个彩头,您敢接吗?”
张伟嘉眯起三角眼:“哦?说来听听。”
“就赌明天的背诵。要是我父子能一字不差背完张氏家书全文……”张会之盯着张嘉伟的脸道,“三叔就捧着牌匾,走街串巷一天,大喊恭喜张家父子认祖归宗,如何?”
张伟嘉鼻腔里哼出声,这小子倒是会羞辱人的
但祖训这几年又添了不少新规,现如今足有四万三千字。
就算张春荣再天才,一天也啃不下万字。
而且到时候自己还可以搞点阴招……
赌约自己根本不会输。
正好借机好好收拾这小畜生……
“赌了!”张伟嘉龇着黄牙,“但若是背不出,你就披麻戴孝去祠堂给祖宗守孝一年!”
“好!击掌为誓!”张会之踏前两步,三击掌落在张伟嘉掌心。
张老爷子忍不住的摇头叹息,太师椅扶手被他攥得已经有些松动……
二叔手中茶盏更是“咔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可赌约已成,他们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干涉……
拜别了父亲,刚跨出门槛,张伟嘉就咧开了嘴。
他左摇右晃嘚嘚嗖嗖来到了张春荣跟前:“明儿祠堂见,大哥可别误了时辰。”
说罢领着家丁扬长而去。
张春荣一把攥住自己儿子衣袖,指节陷入破旧的棉袍之中:“此刻正是冬季,祠堂的青砖刺骨冰寒,寻常人跪三个时辰已是极限。更兼又要日日食素,不可吃肉……”
他声音陡然发颤,望着少年尚未抽条的细瘦腰身,“你才不到十二岁,这般苦难怎么能扛得住……”
“爹!”张会之忽然抬手按住父亲腕骨。
随后冲着他挑眉一笑,“当年您捧着这册子过目成诵时,孩儿还尚未出生呢。”
张春荣怔怔望着自己的孩子,喉结重重一滚。
“明日卯时三刻。”张会之盯着消失在影壁后的身影,冷声说道,“咱们爷俩非得把三叔那张脸踩进泥里不可。”
寒冬的冷风突然吹来,卷起地上的白雪,张春荣被吹散的头发扫过唇角。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蜷紧又松开,二十年未褪的墨香突然在喉头翻涌:“背这册子倒是有些年头了,不知道还记下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