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风雨，正日月。

平天策，斩孽龙。

这一席话说出来，惊得那老妪一颤，浑浊的眼光之中多了几分震惊之色。

陈奇扶住老妪，将她朝着龙王庙下引去，待到了那屋檐下，陈奇跟众多乡亲见了礼数。

一个老者看了陈奇一眼，问道：“后生娃儿，你可不要逞强，莫要惹怒了这灌江龙王，怕是要遭了报应。”

陈奇闻言只是朗声一笑，道：“晚辈一腔热血，此番登临灌江，早已经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打算。

这灌江龙王身为一江之主，受四境百姓香火，我们灌县好生供奉于他，本应坐镇一方水土，如今善恶不分，道理不明，我岂能不问个明白。”

就在陈奇话音落下之后，只见天上陡然响起了万丈雷霆，呜呜咽咽的黑雾从那灌江口之上涌了上来，似乎是在彰显上天的怒火。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拍了下来，似乎是龙王在向这些渺小如同蝼蚁一般的人族宣告他的威严。

陈奇抬头看了一眼那龙王神像，毫不犹豫的转身来到了灌江旁边。

陈奇对着灌江之中喊道：“灌江龙王，你自诩不凡，掌控天命，何不出来一见。”

就在陈奇的话音落下之后，那翻滚的怒涛当中，足足有数千丈的巨大身形从其中浮现，那漆黑的身形带着令人压抑的气象。

黑影出水之后，摇身一转化为一个黑袍男子。

这黑袍男子凶神恶煞，须发怒张，眉目憎恶，见了陈奇之后嘲讽道：“好一个人族小生，竟敢拂逆本王威严。”

陈奇微微色变，问道：“你便是灌江龙王？”

黑袍男子正是灌江龙王，此刻人前显圣，那些乡民见了之后都是震惊万分，只不过在这个时代，龙王显圣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震惊有之，畏惧有之。

灌江龙王道：“正是本王。”

陈奇再问道：“阁下既是一江龙王，为何在这灌江之中翻云覆雨，扰我灌县百姓安宁。”

灌江龙王狂笑一声，只见江水澎湃而起，百丈巨浪腾在虚空，灌江龙王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你这小小人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尔敢过问本王之事。”

陈奇面色冷峻，指着灌江龙王，道：“当年大禹驱逐黎庶，以人间九鼎定人族九州，却许你等龙族在九州之地修行香火，本是格外开恩。今上有人皇下辖九州，身为一江镇守，虽授命于天，亦受制于人皇，你吃了我灌县香火不思回报，却在此地兴雨作乱，是为不仁不义。”

“按照当朝律令，凡乱九州纲常之人，定是当斩不赦。”

也在陈奇据理力争的时候，虚空之中，一团白云之上，瑶姬身形显化。

她此番本是来找这灌江龙王，想要敲山震虎，不料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此刻瑶姬打量了一眼，暗道这书生倒是有几分胆色。

听到陈奇指摘，灌江龙王那笑声狂傲到了极点，他嘲讽道：“区区人族小生，也敢妄行人皇专旨，自三皇五帝之后，你人族之中哪里还有一个有胆魄的人皇。你们人族这些读书人迂腐不堪，尔敢在本王面前搬弄是非。”

陈奇上前一步，眉宇定然，此刻他拱手道：“书生怎么了，吾师传我学问，常言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陈奇面色肃穆，透着一股不屈之色。

就在此言说出来之后，一股无形的气势竟在此刻散开，似有一股气象与这天地万物共鸣。

“狂妄！”

灌江龙王道：“本王乃天庭下辖一江龙王，总司灌江上下雨事，监察一方，岂容你这小小人族亵渎。“莫说让这天地翻覆，今日本王就要让你命丧灌江之中，今夜这灌县之雨也将因为你的过错再增三成。”

灌江龙王说完，大袖一挥，霎时间灌江之水卷起万丈怒涛，朝着陈奇拍了过去。

狂风卷怒涛，雄黄辟万丈，雷霆归天隐，大泽覆罗浮。

然而陈奇置身风雨之中，却巍然不动，似乎并未察觉到那轰然倒塌而来的洪水。

他手执朱笔，目光坚定，竟在这个时候凌空提笔。

其横笔如铁，提笔如钩，银钩铁画，字字玑珠。

“立品定须成白璧，读书何止到青云。”

“胸中一口浩然气，提笔横剑斩妖邪。”

陈奇勾勒朱笔，大写千秋，那一个个字眼深入人心，有着一种难以衡量的天地正气在其中。

正天地之所不正，破日月之所不破。

正应杨听玄那一句话————胸中一口浩然气，可斩天地日月星。

灌江龙王本来还并未在意，直到那朱笔每写下一笔，像是有一道白光划破苍穹。

书生意气竟在此刻撼动天象，似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胆气与天地万物自然相呼应，震得他惊颤不已。

这磅礴的灌江之水拍打在岸边，激起万丈狂澜，却无法靠近他身前三尺。

仿佛他身前的三尺，有一道天堑。

大江长河，天地悠然，匹夫一怒，震动天象。

就在陈奇最后一笔写下之后，虚空之中的白光与那雷霆交织在了一处，将那灌江龙王淹没在其中。

哗————

一抹血光从灌江之上挥洒而下，在陈奇前方，一颗硕大的龙头跌落而下。

这龙头足有一个人高，狰狞无比，死不瞑目。

也在这灌江龙王死了之后，原本灌江之中翻腾的江水，在这个时候逐渐平息了下去。

虚空之中。

瑶姬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此刻她暗道这书生还真是好气魄，方才写下那句子足有气吞万里之势，似乎天地间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与之辉映。

灌江龙王道行不低，竟被这人间气运直接斩杀。

“如此也算少了本宫几分手段。”

“想不到人间一介书生亦能有动天乱地之能。”

瑶姬暗暗动了几分心思，若是有朝一日能将自己夫君的气运培养到如此地步，说不定也能有这样的气魄。

瑶姬当即化为一道玄光，朝着青鸾斗阙之外飞去。

龙头跌落。

天地震惊。

猩红色的龙血将整个灌江都染红了。

通州馆的差邑、管事这个时候也赶了过来。

听到了四周百姓的称颂，都在说这书生挥毫捻墨斩孽龙，将这灌江当中祸害一方的孽龙给斩了。

看着那硕大的龙头，王有才也吓了一跳，几个差异来到了陈奇的身边，都在啧啧称奇。

王有才抱拳道：“我乃通州馆管事，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

陈奇这个时候方才从刚才那韵律之中惊醒过来，他终于领悟到了这天地浩然之悠悠的真谛。

这便是独属于人族的胆色、书生意气。

陈奇道：“管事大人不用拘礼，小辈陈奇，是夫子院杨听玄杨夫子的学生。”

王有才一听，顿时就反应了过来，急忙道：“原来是杨夫子的学生，今日落下如此壮举，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陈奇却只是躬身回礼，道：“管事大人客气了，小子也是得了老师指点，还请大人与诸位差哥帮忙一二，将这龙头抬回夫子院。”

王有才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杨夫子平日里不温不火，想不到其学生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文宫之气，不知道公子要这龙头何用？”

陈奇这才解释道：“不瞒管事，夫子院正在争夺前去朝歌名额，这正是小子的答卷。”

“好！”

王有才当即吩咐下去，让人敲锣打鼓在前方引路，他们一行人将这龙头游街示众，抬去夫子院。

殷商本就民风彪悍，杀妖斩蟒在武将之中多有出现。

对于神明虽有敬畏，但也要看是什么层次的神明。

对人族有益的神自然要好生供奉，要是祸乱一方的神明，那自然是想方设法的诛除。

......

夫子院之中。

争论被掌院压了下来之后，各大夫子的得意门生一一开始了他们的论叙。

能入夫子院求学，都是各地书局选拔的人才，并不只是之乎者也，自然也有才学在身。

杨听玄端坐在学堂上，静静的听着这些学子讲述其中的道理。

其中让杨听玄感觉到惊艳的便是伊许的弟子文渊，此人叙事讲述不亢不卑，不紧不慢，而且能举一反三，说明其独到之处。

如今中原是以三教传天下，人教奉行道德自然之道，阐教奉行的是顺应天道，而截教崇尚的更多悲天悯人，注重万物生来平等。

在这些学子论叙之中就能听出来一二，这三教的思想皆有缩影，不过显然老子的黄老之学更为人称颂。

社会等级严明的时代，反而截教的万物平等并不是很鲜明。

还有不少学子也在阐述自己的观念，算得上是锦上添花。

眼瞅着这一次论学已经到了尾声，甘元起了身，走到了掌院的面前，说道：“掌院，此人如此轻慢于我等，明显就是不将天家治世重典放在眼中。”

“若是掌院不给我与李夫子一个交代，此事我定要闹到衙门里面。若是衙门不管，未来我夫子院的学生上了朝歌城，也要参你一本。”

甘元扫视了杨听玄一眼，显然他要让杨听玄下不来台。

伊许抬了抬手，示意甘元落座，随后看向了杨听玄，说道：“杨夫子，你也知晓，这天家纳贤本是大事，今日你与你弟子所为却有轻慢之举。”

杨听玄站起身来，来到了站台之上，两眼轻轻的扫视而过，这才说道：

“掌院之言、同僚之语如雷贯耳。”

“我身为夫子院夫子，并无轻慢之心，只是我的学生答卷并不在这夫子院之中。”

“读书一道初能望文生义，死记硬背，自可小成，止步于课堂。”

“进能变通运用，巧舌如簧，有一二所得，能教书育人，通达情理。”

“终能深入浅出，知行合一，方能有大成就，上能鸣感天道，下能回馈天地，此方称之为大能。”

“圣人老子曾言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学习的最后便是体悟自然规律，顺应于这个规律从而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

“古有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兽患有巢贤，燧人取火免鲜食，伏羲画卦阴阳前，神农治世尝百草，轩辕礼乐婚姻联。”

“在我看来读书之人当胸怀天地，不拘泥这小小学堂，承载往圣之志，抒怀天地，正天地所不正、判黑白所不判、犯人鬼所不犯，破日月所不破。”

“真正的读书，读的是天下，最终读到天下就在这学堂之中，方才是大乘。”

杨听玄侃侃而谈，却引得所有人都是目光一怔，尤其是掌院伊许。

承载往圣之志，抒怀天地。

当年颛顼为何要以绝地天通禁断人神之路，为的就是塑造朗朗人间清平世界。

他奉行的便是人定胜天。

人之道，即是天理。

甘元却并未理会，只是冷哼一声，道：“杨听玄，任凭你巧舌如簧，你这些大道理谁不懂。可你此刻说出来这些又能有什么意义。你心无敬畏，连天家正典人皇法旨都敢亵渎，还敢提起圣贤之道。”

李相指着杨听玄道：“依我所见，你就是在拖延时间。”

杨听玄并没有动怒，只是暗暗抬头看了一眼夫子院之外，并没有理会这两个夫子，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甘元也不再理会杨听玄，直言道：“还请掌院定下前去朝歌之中的名额，另外将这杨听玄逐出夫子院！”

然而甘元话音刚刚落下，就见到伊许摆了摆手，吩咐身边的两个书童，“你们两个，去把夫子院的大门打开。”

两个书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夫子院走去，刚一靠近就听到了锣鼓声。

两个书童打开大门，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只见八个衙差正抬着一个硕大的黑龙头颅走了进来。

不仅是两个书童，就连所有的学子、夫子都震惊的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王有才走在前头，直接来到了伊许的面前，拱手道：“掌院，你夫子院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这陈奇在灌江口上，手提朱笔竟将那灌江之中的孽龙给斩了！”

“听两岸的老乡描述，这陈奇满腔正气，一字一笔竟引动了天象，恭贺掌院！”

听到王有才的阐述，看到摆在夫子院中央的巨大龙首，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甘元与李相面面相窥，特别是那甘元，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岁，呆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刻陈奇一步一步从那院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百姓。

陈奇走到了伊许面前，躬身一拜，道：“启禀掌院，学生今日交的这一份答卷，可否让掌院满意。”

“哈哈哈！！”

伊许大笑道：“好一个提笔斩孽龙，诸位且看看，铮铮铁骨，朗朗少年，正是我辈读书人之典范。”

“你之笔锋既能引动天象，立下如此大功，此番入朝歌之名额便由你了。”

陈奇再次躬身一拜，道：“多谢掌院，多谢诸位夫子栽培。”

最后陈奇来到了杨听玄面前，双手奉上那朱笔，道：“学生未负老师所望。”

杨听玄点了点头，只是道：“这支笔就留给你了，这一支笔唤作春秋。”

说完之后，杨听玄淡然一笑，拂袖而去。

这一刻，所有人再看向杨听玄的目光彻底变了，谁也想不到一个资质看似鲁钝的陈奇竟一日之间获得了如此造化。

杨夫子方才是真正的藏大器于身。

接下来的热闹场面杨听玄显然不是很喜欢，之所以引陈奇斩这孽龙，便是因为陈奇父亲是潼关守将，天生有气运在身，也不至于被反噬自身。

再加上杨听玄现在有了家室，他便是要借陈奇之手，一步步推行自己的文道学说，未来于天地间自有造化。

陈奇在灌江口提笔斩孽龙，其声望一时无两。

甘元与李相二人羞愧无比，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两人心气高傲，自认为才学过人，上能感应文宫之气，可要让他们真正提笔行天戈，却没有这样的能为。

只是此举，就将所有学生比了下去，纵是上了朝歌城，入了九间殿，也是一段传奇。

甚至未来有机会，引导整个天下文坛的变化。

此刻两人才知道，掌院的眼光有多么独到，他当年力保杨听玄，恐怕便是见到了此人的不凡之处。

这一刻，杨听玄在云端，而他们只是那大江大河之中一颗不起眼的云泥而已。

......

瑶姬已来到了青鸾斗阙之外。

她只是随手一点，便在青鸾斗阙的门口留下了一个书卷。

这书卷之中正是杨听玄写的一方琴曲，瑶姬虽不通琴韵，可也懂得一二，这琴曲绝对是世间少有。

瑶姬在书卷最后写下了一道题记，约定三日之后，在百里之外的巫山天池之中一会。

做完这一切之后，瑶姬当即缔结一道玄光，朝着那巫山天池之中飞去。

她要在这里摆下一方七情六欲大阵，到时候一旦陷入这大阵之中，便会不能自己。

只不过排布这大阵还需要金仙修为，只有这样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回到了杨府之后，杨听玄已经回来了。

今天杨听玄显然心情很好。

瑶姬将手中的菜篮子放下，说道：“夫君，听说你夫子院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书生在那灌江口写下了一首词，竟将那灌江口兴风作浪的龙王给杀了。”

杨听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此人就是他的弟子，杨听玄决定在自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再告诉自己的娇妻。

到时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番你侬我侬之后，两人熄灯就寝。

杨听玄近些时日也感觉到有一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娇妻太过于娇媚，一到了晚上自己便有使不完的力气。

体内像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气涌上心头，若不好好宣泄一番，根本睡不着。

难道自己成就了天地浩然之气，对于这方面也有加成不成。

不过这些事杨听玄也不好说，见到自己难受了，瑶姬总会用自己的方法来抚慰于他，两人之间早已经养成了某种默契。

起是涓涓细流和风细雨，一直到惊涛骇浪云卷风舒，就在杨听玄睡着了之后，瑶姬眉心之中迸发紫金神光，当即运化锁元秘法，炼化体内的精元之气。

瑶姬正是要在今晚突破这金仙境界。

......

青鸾斗阙。

一个身穿大红色绛俏衣的绝世女子躺在云床之上，女子眉心之中一点蓝色玄光，雍容之中透着无比的纯净。

此刻她正捧着一个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这女子正是青鸾斗阙之主龙吉公主。

身边有两个侍女，正是青鸾、神䱞，也是她的坐骑。

青鸾托着下巴，问道：“这乐谱究竟是何人所落，竟引得公主如此展颜。”

神䱞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公主足足拿着那书卷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莫不是着了魔怔不成？”

龙吉公主秀眉微微展颜，毓秀流光的瞳孔之中透着几分喜色，只是道：“三日之后吾会去巫山灵池之中赴这位公子之约，你们就不用跟过去了。”

青鸾点了点头，道：“谨遵公主法旨。”

......

天庭之上，太阳神殿之中。

只见一行天兵天将急匆匆的来到了神殿之中。

“启禀金乌大帝，那灌江龙王在灌县竟被凡人所杀，如今那灌江风雨雷电已经恢复。”

听到灌江龙王被杀，金乌大帝瞳孔之中闪过一丝寒芒。

金乌大帝掐指一算，就已经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

“想不到凡间一介书生竟能引动天地文宫之气，这灌江龙王也算死的不冤。”

就在金乌大帝想着如何处理此事的时候，却发现这人间书生竟有人皇气运庇佑。

陈奇身为潼关守将陈桐之子，未来也关乎一道量劫气运。

金乌大帝显然意识到，他不能以天庭的名义降罪责于这书生。

为首的天兵问道：“大帝，这灌江的责罚应该如何处理？”

金乌大帝道：“这瑶姬也算是命数好，既然这大水不行，那便遣大旱，即日起太阳神殿多多照拂它灌县，瑶姬罪责定得如何了。”

天兵回答道，“天蓬元帅已前往下界之中收集罪证，只等天蓬元帅回来发号施令。”

金乌大帝冷笑一声，道：“卞庄这厮怕是在拖延时间，这瑶姬早已是罪证确凿，且看他能拖延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