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新朝取代西汉朝以后,黄皇室主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她一面是新皇长公主,却又是前朝太后。她素来为人婉有节操,搬到宣明里对面的定安馆居住,变得深居简出,常称疾不朝会。
刘叠知道,曾与自家并列公卿的开国功臣甄家曾馋黄皇室主身份、容貌,制作符瑞,想要谋娶她。
这事虽然黄了,但王莽大概是心有惭愧,或是另有想法,亦欲让她改嫁,然黄皇室主大怒,坚决不从,几乎到了绝食自尽的程度,皇帝遂不能勉强。
但今日,却为何忽然入宫来了?
冯异恍然,王莽的皇后也姓王,乃昭宣时丞相宜春侯之后,做王莽的妻子是真的惨,毕竟老王对待儿孙极其苛刻,已经勒令两子一孙自杀,听说皇后为此哭瞎了眼,体弱多病。
冯异仍等在室里,暗暗窥之,总算看清了黄皇室主真容,头发盘成已嫁妇人的样式,容貌虽无粉黛装饰然甚丽,绛唇一点,只是红着眼似在里头哭过。
黄皇室主出来时看到刘叠,这位她嫁入宫时随刘歆去亲迎过的刘氏宗亲,还朝他行了一礼。
刘叠忙不迭躬身作揖,却也不敢有任何对话,只在黄皇室主再度乘小马车离去后,暗叹一声,才带冯异入内。
而王莽见到冯异以后就是大肆夸奖,不过接下的话语让冯异充满了震惊!
王莽居然有意将黄皇室主王嬿下嫁给冯异,在被冯异委婉的拒绝以后,王莽接着转移话题说道:“今胡虏未灭诛,蛮僰未绝焚,江湖盗贼未尽,正值用人之际也,冯异素有孝义之名,又立大功于边塞,予心甚慰。赐骑随时应命入宫。”
这场战争,王莽是打着扶持王昭君女婿须卜当的名义发动的,如今须卜当死了,那战争借口也就没了!
堂堂王师,不能师出无名,算了算了,再让胡虏跳梁片刻。
刘叠再度为冯异引路,带他去光禄勋报到,还未来得及出宫,却听到一阵阵恸哭声,宫人们多是趴地上干嚎,但刘叠瞬时间面色苍白,到苍龙阙门口时,才得知出了何事,皇后崩了!
皇后乃是国母,如今崩逝,按照规矩,天下臣民要禁止娶嫁三月,但王莽却效仿汉文帝,下诏说三日后就不禁止民间嫁娶。
自新室代汉后,黄皇室主王嬿就像是守在首阳山上的伯夷叔齐般,轻易不踏出定安馆,又常穿着素服,仿佛在为汉家守孝。
今日王嬿来探望王安,还没进门就听到他标志性的高嗓音。
入了室内后,却见身材高大的王安蓬头乱发,正在满屋子乱跑,大喊不要杀我!
皇帝是不会过来关心这傻儿子的,只有王嬿坐在榻边呼唤道:“兄长,是我。”
王安转过头,见到王嬿,立刻破涕而笑:“母亲,您来了……!”
王嬿容貌与其母孝睦王皇后相似,王安却是认错了。
“兄长,我是嬿儿。”
“母亲!”但王安却不管,张开臂,直接抱住了王嬿,然后嚎嚎大哭起来,像一个迷路许久的孩子。
王嬿小时候极其厌恶这傻子兄长,嫌他蠢笨丑陋,身上永远臭烘烘的。
十几岁的人了,动辄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闹,母亲也偏爱他,不论对错都罚王嬿等人。
可现在她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只抱住兄长,含着泪水。
王安这是天然的狂疾,王嬿却在长大后,见识过人为造成的痴傻。
王嬿最终还是没能安抚好兄长,在惊恐失措几个日夜后,新迁王薨,只在临死前握着胞妹的手,算是唯一一点安慰。
孝睦王皇后一巢五雏,四子一女,如今四子死尽,只剩下王嬿孤零零留在世上。
医者们说,是狂疾和多年落下的疾病害死了王安,朝廷官方对外的宣言亦是如此。
但王嬿却知道,真正吓死王安的凶手是谁。
回定安馆的路上,黄皇室主王嬿目光瞥向龙首山顶的王路堂,哪怕又失了一个儿子,皇帝依然在彻夜达旦地处理政务,他不会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在新朝皇后、废太子、新迁王的死,如同一场场血腥的风暴,席卷过宫城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动摇王莽那如磐石般坚定的决心。
夜色如墨,宫灯昏黄,映照在王嬿苍白而紧张的面容上,她的眼眸深处,既有恐惧的暗影,也有愤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王嬿的脚步在空旷的宫殿长廊中回响,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碎片上。
过去,她对父亲王莽只是深深的怨怼,怨他将自己推进这宫室的旋涡,让自己置身于权力斗争的风暴中心,身份尴尬,进退维谷。
但此刻,那份怨怼已化作冰冷的恐惧与刻骨的仇恨,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房。
王嬿仿佛能听见下一个厄运降临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逼近自己,让她浑身战栗。
王嬿回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那双曾经温柔如水的眼眸里充满了不解与绝望,嘴里喃喃自语着那两句令人费解的话:“他已不是吾良人王巨君(好丈夫的意思),巨君绝不会如此绝情。”
王嬿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汝等,亦非其子女。”母亲死前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她心中最后的幻想。
王嬿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年少时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那时的王莽,还是她心中那个和蔼慈祥、始终爱护家人的父亲。
春天,他会带着她和弟弟妹妹们在花园里放风筝,笑声在蓝天白云间回荡;夏天,他会亲自为她扇凉,讲述着古老而神奇的故事;秋天,他们会一起收集落叶,制作书签,留下岁月的痕迹;冬天,则围炉而坐,分享着彼此的温暖与梦想。
然而,这一切美好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权谋与杀戮。
王嬿的心在颤抖,她不明白,那个曾经给予她无限温暖与爱的父亲,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冷酷无情的人。
王嬿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心中充满了迷茫与无助,仿佛一只被囚禁在黑暗中的小鸟,渴望着自由的天空,宫城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
王嬿知道,自己或许就是下一个被埋葬的灵魂。
汉朝从汉哀帝登基,第一次从巅峰滚落,灰溜溜回到新都就国时起;从他重新大权在握,野心滋长开始。
王莽的儿女们,纯粹变成了工具,就像这天下亿万生民般,不过是通往理想道路上的祭品,命如草芥,弃如敝履。
王嬿暗道:“永远怀抱不放的权力,才是他的妻妾,那早就支离破碎的三代之梦,才是他的儿女!”
一个月内,皇后及两位皇子先后逝世,苍龙阙上的黑白唁布刚摘下来又挂上去,出殡一次接着一次,文武百官都颇为战栗,甚至有人觉得,这是天绝新室的征兆。
毕竟王安一去,皇帝已经没有活着的嫡子了,好在他还有许多孙子,一共五位尚在人世。
都是王宇之后,王宗的兄弟,王莽看到他们就会想起逆子逆孙的事来。
但朝廷毕竟得有皇嗣,哪怕不立太子,光扔在京师也能让人心安,毕竟前汉之所以衰灭,很大原因出在成、哀、平三世绝统上,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此时的陈崇想做大新的吕不韦,尝一尝号令天下的权势,若能如此,纵冒五鼎烹的风险也无妨,尽管王莽对儿女的感情有些不寻常,但政治影响亦是要考虑的,于是便欣然采纳,让人替已死的王安写了一份请命遗书。
如今荆州绿林盗匪出没,皇子皇女长期在外不太安全,应该派人将他们接到常安来就近安置。
陈崇谋划数年的大计了,皇帝迟早有一日会山陵崩塌,到时候不管是太子还是王宗继位,一旦新君上台,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怕逃不过汉初时酷吏郅都、宁成的下场。
陈崇思量后觉得,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投资看似不可能的人!
一切税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缣帛皆输长安。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皆保养军马,多少各以秩为差;吏尽复以与民。——《汉书王莽传》
新朝在历史上也不过就是惊鸿一瞥的瞬息,在新莽时代,任何试图敛财积蓄的行为,都是为朝廷作嫁衣。
一旦战争频发,按照家财缴军赋,足以让你十年利润全打水漂,王伟骏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魔幻的时代,人心比实在的钱财更靠谱,与耿纯告辞离开纳言府时,王伟骏消化着今日见闻,只在心中感慨:“后世一提王莽都说他篡汉,可如今看来,王莽才是最铁杆的‘皇汉’啊!”
那种身为华~夏~贵~胄的优越感,对四~夷~发自内心的鄙视,从王莽最擅长的改名上就可见一斑。
比如陇右天水郡,被王莽改名叫填戎,王莽身体力行,严格按照周礼,将汉朝的外藩国王统统降爵为侯,对这些不服新朝的酋邦,王莽的举措就是一个字:“战!明犯我大新者,虽远必屠!”
结果东南西北,处处挑衅,但尴尬的是,新军跟国~足似的,屡战屡败,丢了西域、烂了南中,西羌岌岌可危,就严尤那一路把高~句~丽打成下~句~丽,赢了。
挑衅不是罪,菜才是原罪。
如今匈奴老单于新死,或许新单于派来的使者、王昭君的女婿右骨都侯须卜当,能与皇帝达成和平协议,但是王莽的诏书写的……总结下来一句话:“我大新对匈奴,宣战!”
很多人都想不通王莽为何要对匈奴开战,众人只好安慰自己:王莽做事,决不能以常理去衡量,纵观古今,倒是发霉国大统领‘特不捕’行事能胜几分王莽。
这年头马匹很贵,价钱从万钱到上百万不等,王莽等于是要天下各级官吏,都捐一年总收入来支持一场本没有必要的战争。
张湛忍不住唉声叹息,他一贯清廉,二十匹马,要逼得张郡尹掏空家中财帛了,很快滑稽的一幕出现了,捐马之事,竟逼得廉-吏-请辞,贪官则琢磨着将祸患转嫁到百姓身上甚至从中渔利,王莽这招反~廉~倡~腐确实秀断腿。
恐怕从下月起,豪强家的老弱病残奴婢,多会“病死”,亦或在冬日里遭无情驱逐。对无法自食其力的人来说,不能做奴隶,比做奴隶的生活更惨。
王莽执政时期,华夏大地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史称“一场人口浩劫的降临”,其惨烈程度,直至今日仍令人心悸不已。
那时,天空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湛蓝,终日灰蒙蒙一片,预示着不祥之兆。
王莽,这位自命不凡的改革者,以一股不顾一切的狂热,推行着那些与时代脉络格格不入的复古改制。
农田之上,不再是往日辛勤劳作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与绝望。农民们被迫放下锄头,转而响应那些不切实际的政策,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加深重的苦难之中。
同时,王莽的野心并未止步于内政,他大肆对外用兵,企图以武力征服四方,彰显其“新朝”的威严。
战争的号角声在边关回荡,无数青壮年被迫披甲上阵,血染疆场,留下的是家中老弱妇孺无尽的泪水和期盼。
田野间,耕作的人少了,哭泣和哀号却此起彼伏,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
而在这动荡不安的年月里,王莽又沉迷于个人的奢华享受之中,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楼阁,不惜民力物力,劳役繁重至极。
百姓们被迫背井离乡,前往遥远的工地,从事着繁重而毫无意义的劳作,生命如同草芥般被践踏。
国库空虚,却挡不住王莽挥霍无度的脚步,金银珠宝如流水般被消耗殆尽,留给后人的只有一片废墟和无尽的叹息。
更为残酷的是,面对日益高涨的农民起义,王莽非但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采取了更加严厉的镇压手段。
军队如蝗虫般肆虐于乡间,所到之处,村庄化为灰烬,百姓或死或逃,整个华夏大地陷入了一片火海与血泊之中。
人口数量急剧下降,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荒草萋萋。
王莽野心勃勃,于帝国的心脏地带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建筑狂潮,誓要将自己与远古‘神祇’紧紧相连,以无上之姿重塑天下格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