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律所落地窗上蜿蜒成河，将窗外的国贸三期扭曲成模糊的光斑。罗敏盯着电脑屏幕上定稿的宣传册PDF，食指在触控板上无意识地画圈。"法治中国"四个大字在封面巍然矗立，可她的太阳穴却突突直跳——就像今早那个荒诞的噩梦，"治"字突然变成了"制"，像条毒蛇般盘踞在纸上。

"罗主管？"实习生小林怯生生地递过平板，"印刷厂催最终确认。"

罗敏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三秒。这本宣传册是要随司法部白皮书一同发布的重头戏，陈律师特意嘱咐过司法部领导会亲自审阅。她突然放大封面标题，像素点在她瞳孔里分解重组——还好，是"氵"字旁，不是"刂"。

"印吧。"她点击发送键时，指甲在屏幕上磕出轻响。

刚转身，前台的内线电话就亮了起来："罗主管，客户提前到了！"听筒里的声音带着颤音，"新加坡的林董事长说...说他们的中文秘书发现宣传册有重大问题。"

罗敏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抓起样刊冲向电梯，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打滑，差点撞翻保洁员的工具车。电梯镜面映出她惨白的脸，珍珠项链不知何时扭到了背后，像条上吊的绳索。

贵宾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新加坡客户们围坐在长桌旁，面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林董事长推过来的宣传册翻到第十七页，某段标题赫然印着："专业领域：境内外上吊与并购"。

罗敏耳边嗡的一声。她分明记得校对时这里是"上市与并购"，电子版搜索记录可以为证。但眼下客户手指点着的印刷体，那个"市"字明明白白少了个点。

"我们理解笔误..."林董事长的华裔秘书欲言又止，"但这个词在华人文化里..."

"请给我二十分钟。"罗敏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沉稳。她掏出手机拨通印刷厂，同时向行政部比了个"封锁消息"的手势。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突然瞥见陈律师办公室百叶窗后的身影——他正陪着位鬓角斑白的长者，那人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印刷厂主管的辩解从听筒里传来："...我们完全按确认稿..."罗敏快步走向档案室，在关门刹那终于破了音："立刻停印！所有成品封存！"

档案室的霉味呛得她咳嗽。她翻出往届案例汇编，突然碰落一个牛皮纸袋。泛黄的照片滑出来——1998年律师论坛合影里，年轻时的陈律师身边站着戴墨镜的女人，怀里抱着穿红裙的女婴。照片背面钢笔字已经褪色：敏儿周岁留念。

罗敏的呼吸停滞了。女婴额角那颗朱砂痣，和她每天在镜子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墨镜女人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与方才贵宾室里那位长者的如出一辙。

"罗主管？"档案室门被推开，小林举着平板电脑，"新媒体部做好了应急方案！"

平板上是连夜赶制的电子特刊，封面"法治中国"闪着金光。点开内页，所有"上市与并购"都变成了"IPO与并购"，配图也从枯燥的法条变成了三维动画——证券代码化作金凤凰冲天而起。

"印刷厂那边..."小林声音发颤。

"告诉他们重印费用从我的季度奖扣。"罗敏扯松领口，珍珠项链应声而断，珠子滚落一地。她弯腰去捡时，发现照片背面还有行小字：崔氏集团法务顾问聘书留念。

贵宾室的门再次打开时，罗敏抱着平板电脑走进去。她没穿外套，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那是大学时做法律援助被当事人抓伤的。

"林董事长，这是我们为贵司定制的数字特刊。"她将平板转向客户，指尖在屏幕轻点。金凤凰动画呼啸着掠过每个人错愕的脸，"纸质版正在制作更正版，两小时内送达。"

林董事长刚要开口，那位戴翡翠戒指的长者突然从陈律师办公室走出来。老人扫了眼平板，目光在罗敏额角停留片刻："解决方案很有创意。"他的普通话带着老北京腔，"年轻人犯错不怕，怕的是不敢认。"

罗敏的后背渗出冷汗。她确信老人看的是她朱砂痣的位置——和照片里婴儿一模一样的位置。

"崔董事长过奖了。"陈律师的笑容有些僵硬，"这是我们新提拔的宣传主管..."

"姓罗？"被称作崔董事长的老人突然问。

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罗敏的视线与老人相撞，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她的手机突然震动，姐姐发来消息：【我在楼下，雨太大给你送伞】。

"是的，我叫罗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头顶，"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我保证..."

"不必保证。"崔董事长抬手打断，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流转，"我年轻时把'最高人民法院'印成'最高人民发院'。"他竟笑了笑，"后来那个印刷厂成了崔氏集团子公司。"

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突然松动。林董事长接过平板，对金凤凰动画点了点头："数字版可以先发布，我们配合转发。"

当罗敏终于冲出写字楼时，暴雨已经变成绵密的雨丝。姐姐站在雨中，黑伞像朵蘑菇般撑在头顶，手里还拎着便利店的热牛奶。

"解决了？"罗弘把牛奶塞进她手里。

罗敏的嘴唇颤抖起来。她想说那张诡异的照片，想说崔董事长探究的眼神，想说"上吊"这个荒谬的错误。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热牛奶的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

"上车。"姐姐拉开出租车门，"你鞋跟断了。"

直到这时罗敏才发现，右脚的Jimmy Choo跟部已经开裂。就像她精心准备的职业形象，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早已出现裂痕。

出租车驶过长安街，雨水在车窗上扭曲成诡异的图案。罗敏摸到包里那张偷藏的照片，背面"崔氏集团"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她突然想起上周来所里谈案的崔氏代表，那人打量她的眼神不像看陌生人，倒像是...像是在鉴定某种真伪。

"姐，"她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爸有没有说过我出生时的事？"

罗弘正在回工作邮件的手指顿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罗敏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照片边缘，"想知道我额头的朱砂痣是不是天生的。"

姐姐转过头，目光在她额角停留片刻。车窗外闪过的路灯在她们脸上投下交替的光影，像一场无声的审讯。

"到家再说。"罗弘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出租车司机。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睛正频繁地瞟向后座。

罗敏攥紧了照片。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就像某种未解的摩尔斯密码。她突然很想知道，姐姐大衣口袋里那个从不离身的U盘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