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低沉的质问,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回声都没激起来。
唐仕杰的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咚咚咚,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一手下意识地摸向了门后立着的拖把杆——这玩意儿虽然不趁手,但真要是有个万一,好歹也能抡两下。
他娘的,周家富这孙子,不会真找人堵门了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唐仕杰又觉得不太可能。
周家富再跋扈,这里毕竟是市委家属院附近,他敢这么明目张胆?
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
可那声轻响,又真真切切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等了足足有半分钟,门外依旧是死寂一片,连只耗子过路的声音都没有。
唐仕杰一咬牙,奶奶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猛地一拉门把手,“哗啦”一声,防盗门应声而开!
冷飕飕的楼道风像个饿了三天的叫花子,猛地就灌了进来,激得唐仕杰打了个哆嗦。
门外,空空如也。
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亮,只有对面邻居家门上贴着的那个红得发旧的“福”字,在昏暗中隐约可见。
他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楼梯拐角处黑黢黢的,像张开的怪兽大嘴。
楼上楼下,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听岔了?神经绷得太紧,草木皆兵了?
唐仕杰皱着眉头,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先是往楼梯上方瞅了瞅,然后又探头往楼下望瞭望,甚至还把耳朵贴在冰凉的水泥墙上听了听隔壁的动静。
一切如常。
只有风吹过楼道窗户缝隙时发出的那种“呜呜”的低鸣,像极了夜行动物的呜咽。
“怪了……”他嘟囔了一句,心里那股子被人窥视的寒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退回屋内,反锁了门,还特意把保险栓也给扣上了。
站在客厅中央,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但那口气刚吐到一半,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行,不能掉以轻心。
周家富那家伙,明着来不行,肯定会来暗的。
今天会议上让他栽了那么大一跟头,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能善罢甘休才怪!
这一夜,唐仕杰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周家富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一会儿又是门外那声诡异的轻响,迷迷糊糊直到天快亮才稍微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大早,唐仕杰顶着俩淡淡的黑眼圈踏进了市委组织部的大楼。
刚一进办公室,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往日里这个点儿,办公室里总会有些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或者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
可今天,安静得有些过分。
几个早到的同事,要么埋头看文件,要么就是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连眼神交汇都显得有些刻意回避。
一股无形的压力,像张大网似的笼罩在整个科室。
唐仕杰心里“咯噔”一下,周家富那小子,不会真搞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他放下公文包,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径直就去了郑部长的办公室。
郑部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唐仕杰轻轻叩了两下。
“进来。”郑部长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唐仕杰推门进去,只见郑部长正端着个搪瓷缸子,眉头微蹙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进来,郑部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唐来了,坐。”
“郑部长,我……”唐仕杰刚想开口汇报昨晚的蹊跷事儿。
郑部长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急,自己抿了口热茶,才缓缓开口:“今天部里的气氛,你也感觉到了吧?”
唐仕杰点了点头,沉声道:“感觉到了,有点压抑。郑部长,昨晚我回家的时候,好像有人在我家门口……”他把昨晚那声轻响和自己的怀疑,简明扼要地跟郑部长说了一遍。
郑部长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像两把出鞘的利剑。
等唐仕杰说完,他把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哼,跳梁小丑,黔驴技穷了!”郑部长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怒意,“他以为搞这些歪门邪道,就能吓住我们?就能阻碍扶贫工作的推进?简直是痴心妄想!”
唐仕杰心里稍定,郑部长的态度,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唐啊,”郑部长看着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件事,我会让保卫科那边加强咱们单位,特别是你办公室和你家附近的安全巡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注意个人安全。现在是关键时期,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我明白,谢谢郑部长。”唐仕杰感激地说道。
“扶贫工作,是市委市政府的重点工作,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容不得任何人干扰破坏!”郑部长的声音斩钉截铁,“你放手去做,有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汇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人民群众的利益作对!”
从郑部长办公室出来,唐仕杰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但那股子危机感,却像跗骨之蛆,依旧紧紧地缠绕着他。
上午九点多,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尖锐得让人心头一跳。
唐仕杰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仕杰,是我,国栋啊!”
是陈国栋!唐仕杰精神一振:“国栋?怎么了?村里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陈国栋,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仕杰,这两天村里有点不对劲啊!老有那么几个生面孔在村子前后晃悠,贼头贼脑的,逮着人就打听你的事儿,问你以前在学校教书的情况,问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甚至连你小时候掏鸟窝的事儿都想知道!”
唐仕杰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周家富!这肯定是周家富派去的人!
他想干什么?搜集自己的黑料?还是想从自己的过去找出什么把柄?
“国栋,你别慌,”唐仕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些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你跟村干部说了没有?”
“说了,跟王支书提了一嘴。王支书也觉得不对劲,让大家伙儿都留点神。”陈国栋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仕杰,我瞅着那几个人不像是好人,你……你是不是在城里得罪啥人了?要不,你先请个假,回村里躲躲?”
陈国栋憨厚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让唐仕杰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愤怒。
周家富,你真是欺人太甚!
对付我就算了,竟然还想把黑手伸到生我养我的村子,去骚扰那些淳朴的乡亲!
“国栋,你放心,我没事。”唐仕杰深吸一口气,“你帮我多留意一下,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记住,千万别跟那些人起冲突,保护好自己和乡亲们的安全。”
挂了电话,唐仕杰脸色铁青。
周家富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卑劣无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官场倾轧了,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威胁!
中午吃饭的时候,唐仕杰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他找到了同在组织部、为人正直且心思缜密的同事李淑芬,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担忧,都跟她和盘托出。
李淑芬听完,秀气的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
她比唐仕杰早进组织部两年,对部里的一些人和事,看得更透彻些。
“仕杰,周家富这是被逼急了。”李淑芬分析道,“他在明面上占不到便宜,就开始想这些下三烂的招数。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想办法反击。”
“我也是这么想的,”唐仕杰眼神坚定,“他不是想查我吗?那咱们也查查他!我就不信,他那个亿万富翁的老爹,能干净到哪里去!他周家富自己,就一定没有半点问题?”
李淑芬眼睛一亮:“对!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他想从你身上找突破口,我们就从他最引以为傲的家世背景入手!”
两人一拍即合。
“淑芬姐,这事儿恐怕不容易,周家的势力不小,明着查肯定不行。”唐仕杰沉吟道。
“当然不能明着来。”李淑芬压低声音,“我们可以先从部里能接触到的内部资料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他父亲公司的一些公开信息,税务情况,还有他本人进入组织部的程序,有没有什么不合规的地方。”
唐仕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可行的方向。
周家富平时那么张扬,说不定在某些细节上就会露出马脚。
“好,那咱们分头行动。”李淑芬果断地说,“你那边注意安全,我这边也帮你留意着。咱们得尽快找到一些有力的东西,不然老这么被动,太憋屈了!”
唐仕杰看着李淑芬,重重地点了点头:“淑芬姐,谢了。”
李淑芬微微一笑:“客气啥,对付这种人,就得咱们齐心协力。”
下午一上班,唐仕杰和李淑芬便各自找了个借口,悄悄地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李淑芬利用职务之便,开始查阅一些与周家富父亲公司相关的公开档案和政策文件,而唐仕杰则开始梳理周家富进入组织部以来的种种表现,试图从一些不起眼的细节中,找到突破口。
办公桌上,唐仕杰摊开一个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
夕阳的余晖,像被打翻了的橘子汽水,懒洋洋地洒在市委组织部斑驳的窗棂上,给唐仕杰和李淑芬专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办公桌上,摊开的文件像秋风扫过的落叶,杂乱却又暗藏玄机。
李淑芬那纤细的手指,此刻正点在一份周家富父亲公司早年间的税务报表上,秀眉微微蹙着,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仕杰,你看这儿,这笔‘技术咨询费’,金额不大不小,但时间点,恰好是当年市里一个重点项目招标前夜。而且,收款方是个皮包公司,注册没几天就注销了,像不像……”
唐仕杰凑过去,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纸背。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腐败独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俩这一下午,就像两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在浩如烟海的公开资料和内部档案里,一点点搜寻着周家富和他背后那棵大树的蛛丝马迹。
从周家富那看似“合规”的入职手续,到他父亲公司几次“精准”的投资,再到一些语焉不详的举报信复印件……零零碎碎,却渐渐拼凑出一幅让人心惊肉跳的图景。
“还有这个,”唐仕杰指着另一份文件,是周家富在一次基层调研时的经费报销单,“一张小小的加油票,他居然能报出横跨三个省的油费,当咱们都是瞎子不成?”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冷峭的笑意和沉甸甸的决心。
他们将这些疑点一一记录、汇总,形成了一份初步但分量十足的报告。
墨迹未干的纸张散发着油墨特有的清香,却也像是一张无形的战书。
“这些东西,够郑部长喝一壶了,也够周家富那小子喝一壶的!”李淑芬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快意。
就在唐仕杰伸手准备拿起那份凝聚了他们心血的报告时,他放在桌角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嗡嗡”震动起来,紧接着,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傍晚的宁静,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插人心口。
唐仕杰和李淑芬都是一惊。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本地。
唐仕杰的心猛地一沉,周家富的阴影还没散去,这节骨眼上的陌生电话,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唐仕杰心中快速权衡着利弊,他深知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但也有可能是一个获得关键证据的机会。
他看了看李淑芬,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简单商量了一番,决定做好安全措施后赴约。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接听键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喂,你好,我是唐仕杰。”他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略显沙哑的男声,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唐科长,是吧?我知道你最近在查周家富。有些东西,我想你肯定会感兴趣。”
唐仕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李淑芬,李淑芬也正紧张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这场暗战,果然没有因为他们找到一些线索就偃旗息鼓,反而像是被投入了新的燃料,烧得更旺了。
唐仕杰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
他对着话筒,沉声问道:“你是谁?你想告诉我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却不带任何温度:“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的东西,能让周家富永世不得翻身。地点,我会发给你。敢不敢来,就看唐科长的胆量了。”
“嘟…嘟…嘟…”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唐仕杰拿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屏幕的光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李淑芬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仕杰,这……”
唐仕杰缓缓放下手机,目光深沉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看来,有人比我们还急着想让周家富倒台!淑芬姐,今晚,我可能得去赴个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