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路格外幽暗,三匹骏马踏着崎岖的山道疾驰。萧绾紧握缰绳,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身后隐约传来的追兵马蹄声。谢昀在前方开路,他的背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却始终保持着让她安心的距离。
"再坚持一会儿。"苏婉在身侧低语,"前面有处山洞可以暂避。"
萧绾点点头,喉咙干得发疼。自从离开阳关,他们已经连续奔逃了两个时辰,马匹早已精疲力尽。她回头看了眼母亲——苏婉脸色苍白如纸,却仍挺直腰背,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
"到了。"谢昀突然勒马,指向山腰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三人下马,谢昀拨开灌木,露出个隐蔽的洞口。洞内阴冷潮湿,但至少能暂时躲避追兵。
"莫停会留下记号,玄甲卫很快就能找到这里。"谢昀取出火折子点燃,火光映照出他脸上的血痕和疲惫。
萧绾心头一紧,取出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他脸上的伤口:"疼吗?"
谢昀捉住她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娘子心疼了?"
"谁心疼你!"萧绾抽回手,耳根却悄悄发热,"我是怕你破相了丢我的脸。"
苏婉轻咳一声:"你们两个..."
萧绾这才想起母亲还在场,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谢昀却神色自若地转向苏婉:"苏夫人,您身上的毒..."
"暂时无碍。"苏婉摆摆手,"倒是你,服了噬心蛊还敢运功,不要命了?"
萧绾闻言大惊:"什么?!你明明说..."
"骗北狄人的。"谢昀轻描淡写,"那药丸我含在舌下,早吐了。"
苏婉挑眉:"不愧是谢谦的儿子,诡计多端。"
这话听着像夸奖又像讽刺。谢昀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吃点东西吧,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油纸包里是几块干粮和肉脯。萧绾掰开一块递给母亲,又递给谢昀一块,三人沉默地进食。洞外天色渐亮,鸟鸣声此起彼伏,暂时掩盖了追兵的动静。
"说说吧。"苏婉突然开口,"血契是怎么回事?"
萧绾手一抖,干粮渣掉在裙上。这正是她最想知道的,却又不敢贸然询问的秘密。
谢昀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肉脯:"苏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只知道血契是苏谢两家世代相传的秘术。"苏婉目光锐利,"但从未听说能用在两个活人身上。"
谢昀沉默片刻,突然解开衣领,露出心口那道狰狞的疤痕。晨光中,疤痕周围的符文泛着诡异的红光。
"三十年前,先帝血洗苏家那晚,我祖父用毕生功力将血契封入这枚玉佩。"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山鬼纹玉佩,"临终前交给我父亲,命他找到苏家遗孤。"
萧绾心头一震:"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
"一开始是。"谢昀坦然承认,"但后来..."他深深看了萧绾一眼,没有说下去。
苏婉冷笑:"后来发现我女儿能激活玉佩,就想利用她找到《山河社稷图》?"
"不。"谢昀摇头,"是为了救家父。"
洞内一时寂静。萧绾想起谢莹在皇陵说过的话——谢谦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可谢昀分明说...
"你父亲真的还活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谢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不知道。三年前我收到一封密信,说家父被囚在北狄,要我拿《山河社稷图》去换。"
"所以你才..."
"所以我才会找上你。"谢昀苦笑,"苏家血脉是找到地图的关键。"
苏婉突然站起身:"愚蠢!那封信分明是北狄人的圈套!"
"我知道。"谢昀平静地说,"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必须一试。"
萧绾心头一酸。原来他们都在为至亲之人铤而走险...
"血契到底是什么?"她轻声问。
谢昀看向苏婉:"不如请苏夫人解释?"
苏婉叹了口气:"血契是苏家先祖创立的共生之术。两人歃血为盟,生死与共。"她指向谢昀心口的疤痕,"一旦结契,两人的命就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萧绾瞪大眼睛:"所以那天在皇陵..."
"他用血救你,不只是因为情义。"苏婉神色复杂,"更是因为若你死了,他也活不成。"
萧绾如遭雷击。所以谢昀对她的百般呵护,舍命相救,都只是因为...
"不对。"她突然抬头,"在结契之前,他就救过我!"
谢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笑:"傻丫头,现在才想起来?"
苏婉看看女儿,又看看谢昀,眉头紧锁:"你们之前就认识?"
萧绾正要回答,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是莫停的信号!
谢昀立刻起身:"玄甲卫到了。"他转向苏婉,"苏夫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婉沉思片刻:"先去顾家庄园。那里有我埋下的线索。"
"顾家庄园?"萧绾想起春桃留下的钥匙,"春桃说..."
"那丫头是我安排的。"苏婉打断她,"三年前我'病逝'前,就让她暗中保护你。"
萧绾鼻尖一酸。春桃竟是为了保护她才...
"走吧。"谢昀拿起佩剑,"莫停会安排车马。"
三人出了山洞,果然看见莫停带着十几个玄甲卫候在不远处。见谢昀出来,莫停单膝跪地:"王爷,属下已备好马车。"
谢昀点头:"可有追兵?"
"暂时甩开了。"莫停压低声音,"但谢琅逃了,北狄大祭司也下落不明。"
谢昀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继续搜。"
马车沿着隐蔽的山路缓缓前行。萧绾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思绪万千。母亲死而复生,血契的秘密,谢昀的真实目的...太多谜团等待解开。
"累了吗?"谢昀递来水囊。
萧绾接过水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同时一颤。谢昀迅速收回手,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一幕被苏婉看在眼里,她轻咳一声:"谢世子,关于血契..."
"苏夫人但说无妨。"
"血契一旦结成,除非一方身死,否则无法解除。"苏婉直视谢昀,"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萧绾心头一跳。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血契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谢昀却笑了:"苏夫人多虑了。能与绾绾结契,是我的福分。"
这声"绾绾"叫得自然亲昵,萧绾耳根发烫,低头假装喝水掩饰慌乱。
苏婉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不再言语。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荒废的庄园。围墙倾颓,杂草丛生,唯有大门上的铜锁还泛着幽幽冷光。
"到了。"苏婉轻声道,"顾家旧宅。"
萧绾掏出春桃给的钥匙,手微微发抖。这把钥匙不仅关系着母亲的秘密,也承载着春桃的性命...
"我来。"谢昀接过钥匙,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别怕。"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奇异地抚平了萧绾内心的不安。钥匙插入锁孔,"咔嗒"一声,尘封多年的门缓缓开启。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混着药香。萧绾刚要迈步,谢昀却拦住她:"等等。"他拾起一块石子扔进门内,石子落地瞬间,数支暗箭从两侧墙壁激射而出!
"果然有机关。"谢昀冷笑,"顾家做贼心虚。"
苏婉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在门框某处轻轻一按,机关声戛然而止:"跟我来。"
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前院。宅子虽然破败,但仍能看出昔日的奢华。廊柱上的雕花精致绝伦,只是如今爬满了蛛网。
"这边。"苏婉领着他们来到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偏房。推开门,里面竟是间布置整洁的书房,一尘不染,显然有人经常打扫。
"这是..."
"我当年的密室。"苏婉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账册,"顾瑾以为我死了,却不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
账册翻开,里面夹着几张泛黄的纸页。苏婉将它们摊在桌上:"看看吧。"
萧绾凑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纸上详细记录了顾家与北狄往来的证据,包括兵器粮草的走私数量,以及...毒杀苏婉的计划!
"顾瑾这个畜生!"谢昀一拳砸在桌上。
"不止是他。"苏婉冷笑,"整个顾家都参与其中。他们为北狄提供军情,换取边境的矿产开采权。"
萧绾想起顾瑾新婚之夜就去私会柳如烟,原来早在那时,他就...
"还有更惊人的。"苏婉又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封信,"看看这个。"
信纸展开,是顾瑾祖父顾谦的笔迹:"...谢谦已除,苏家亦灭,唯《山河社稷图》下落不明..."
"谢谦已除?"谢昀声音发紧,"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苏婉叹息,"谢老王爷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谢昀面色瞬间惨白,踉跄后退两步。萧绾下意识扶住他,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不可能..."他声音嘶哑,"三年前那封信..."
"是北狄人的圈套。"苏婉轻声道,"他们知道你一定会追查父亲的下落,所以..."
谢昀猛地推开萧绾,转身一拳砸在墙上,鲜血顺着指节滴落。萧绾心疼不已,却不知如何安慰。
"谢昀..."她轻唤他的名字。
谢昀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眼中的痛楚让萧绾心头一颤,但他很快收敛情绪,又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多谢苏夫人告知。"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既然如此,北狄人更该血债血偿。"
苏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当务之急是找到完整的《山河社稷图》。"
"图在哪?"萧绾问。
"就在这里。"苏婉走向书架,取下一本《诗经》,"但需要两样东西才能打开——苏家女子的血,和谢家子的泪。"
萧绾和谢昀同时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苏婉翻开《诗经》,书中竟被挖空,里面放着个精巧的青铜匣子。匣子上有两个凹槽,一个形似泪滴,一个形似血珠。
"当年你外祖母将图一分为二,一半藏在皇陵,一半交给我保管。"苏婉解释道,"只有真心相爱的苏谢两家后人,才能打开这个匣子。"
萧绾耳根发烫。真心相爱?她和谢昀...
谢昀却突然单膝跪地:"苏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
"请允许我正式迎娶绾绾。"谢昀抬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不是为血契,不是为地图,只因我心悦她。"
萧绾心跳如鼓,耳边嗡嗡作响。他说...心悦她?
苏婉审视着谢昀,良久才道:"你可知道,一旦结为夫妻,血契就会彻底固化,再无法可解?"
"求之不得。"
"即使这意味着你的命从此与她绑在一起?"
"荣幸之至。"
苏婉看向女儿:"绾绾,你怎么说?"
萧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该说什么?说她其实早已对这个霸道又温柔的男人动了心?还是该质问他对她的好是否都别有用心?
"我..."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莫停的厉喝:"有刺客!保护王爷!"
谢昀瞬间拔剑出鞘,将萧绾和苏婉护在身后:"北狄人追来了!"
房门被暴力踹开,莫停浑身是血地冲进来:"王爷快走!谢琅带着北狄死士杀进来了!"
谢昀二话不说,一手抱起匣子,一手拉住萧绾:"走密道!"
苏婉迅速按下书桌某处,书架应声而开,露出条幽深的甬道。三人刚冲进密道,身后就传来谢琅歇斯底里的咆哮:"谢昀!把图交出来!"
密道曲折幽长,三人跌跌撞撞地前行。萧绾心跳如雷,手中却紧紧攥着谢昀的衣袖,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前面有光!"苏婉突然道。
果然,远处出现个小小的光点,随着他们的靠近逐渐变大。眼看出口在望,身后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追兵赶上来了!
"快走!"谢昀将萧绾推向出口,"我来断后!"
"不行!"萧绾死死拽住他,"血契在,你死我死!"
谢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支暗箭破空而来,直取萧绾后心!
"小心!"谢昀猛地将她扑倒,箭矢擦着他肩膀飞过,带出一串血珠。
"谢昀!"萧绾惊呼。
"没事。"他咬牙站起,"走!"
三人终于冲出密道,外面是片茂密的竹林。正要继续逃,前方突然闪出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掀开兜帽——竟是北狄大祭司!
"跑得掉吗?"大祭司阴森地笑道,"把图交出来!"
前后夹击,退路已断。谢昀将萧绾护在身后,剑锋直指大祭司:"想要图?先问过我的剑!"
大祭司不屑地撇嘴,突然掏出一个古怪的骨笛吹响。刺耳的笛声中,谢昀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脸色瞬间煞白!
"噬心蛊?!"苏婉惊呼,"你不是说..."
"骗你们的。"大祭司狞笑,"他确实服下了蛊虫,现在,该让他尝尝噬心之痛了!"
笛声越发尖锐,谢昀痛苦地蜷缩在地,嘴角溢出鲜血。萧绾心如刀绞,扑上去抱住他:"停下!求求你停下!"
"把图给我,我就饶他一命。"大祭司停止吹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萧绾泪眼朦胧地看向母亲。苏婉神色挣扎,最终点了点头。
"图...给你。"萧绾颤抖着举起青铜匣子,"但需要..."
"我知道需要什么。"大祭司打断她,一挥手,两个武士押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走上前来,"看看这是谁?"
老者抬头,露出一张与谢昀七分相似的脸。谢昀瞳孔骤缩:"父...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