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气味渗进鼻腔时，沈昭明正在物证科档案室第三排铁架前蹲下身。1998年的急救档案装在牛皮纸袋里，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开裂，像道凝固的旧伤疤。他左手背的留置针贴着医用胶布，输液管里的葡萄糖溶液流速太慢，冰凉的液体在血管里淤成一小团，随着心跳微微发颤。

档案袋里掉出半张泛黄的产科排班表，边缘被虫蛀出不规则的缺口。3月14日那晚的值班记录栏里，三个助产士签名分别是“陈秀英”“李芳”“王月华”，但笔尖压纸的力度和收笔时的挑钩完全一致，像是同一支钢笔在同一张纸上反复描摹了三次。沈昭明用指尖划过纸面，油墨颗粒硌着指腹，颈后那枚蝴蝶形状的胎记突然抽搐，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不合规。”他低声自语，领带结已经被扯松，露出喉结下方淡褐色的胎记边缘。证物科上周送来的火灾残骸装在透明证物袋里，那枚焦黑的警徽表面坑洼不平，此刻正渗出几滴水珠，颜色泛黄，凑近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腥甜，像羊水破膜时的气味。

走廊传来金属滑轮摩擦地面的吱嘎声，频率不规则，像是推车某个轮子的轴承缺了润滑油。沈昭明抬头，看见姜未晞推着气象仪器车从档案室外经过，白大褂下摆沾着几簇雨燕的绒毛，浅灰色的羽毛上还沾着蓝紫色的花粉——是市立植物园那片反季节开放的蓝向日葵，上个月他去现场勘查时，见过被雨水打落的花瓣黏在柏油路上，像凝固的血迹。

车载打印机突然发出卡纸的轻响，姜未晞伸手调整滚轴的瞬间，一张胎心监护曲线图被吐出来，波形杂乱无章，基线漂移得厉害，像是胎儿在子宫里经历了剧烈的胎动。她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块怀表，表链是十九世纪流行的绞丝银链，表壳上蚀刻的花纹已经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星象图的轮廓。

“沈警官对我的出生证明这么感兴趣？”她的声音带着冷藏室般的凉意，指尖轻轻按在磁暴监测仪的显示屏上，仪器发出蜂鸣，液晶屏上突然浮现出子宫的透视图。沈昭明瞳孔骤缩——画面里的胎儿手腕上缠着一圈焦黑的链条，金属扣环处还沾着灰黑色的灼痕，分明是警用制式手铐的碎片。

配枪脱扣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昭明右手已经摸向腰间，92式手枪的保险栓在拇指下滑动的瞬间，姜未晞的睫毛轻轻颤动。子弹击碎消防栓玻璃的脆响中，水流喷涌而出，在走廊地面汇成闪烁的水洼。他们同时看见：穿八十年代护士服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从左侧走来，襁褓上的卡通图案是2023年流行的星际熊；右侧消防通道的阴影里，1998年火灾现场的浓烟中，一个脐带还连着胎盘的婴儿正在啼哭，腰间缠着的警用腰带明显大了两圈，金属卡扣在火光中泛着血光。

【1998年市妇产医院内部通告】

（复印件第03-17页，盖有“市卫生局医政科”红色骑缝章）

关于3月14日产科突发状况的处理通报

各科室：

1998年3月14日22:17，我院产科因电路故障突发停电，备用发电机于22:23启动后出现异常状况，具体如下：

1. 时间显示异常：

所有电子钟（包括新生儿监护仪、产房挂钟、护士站电脑）同步显示为2007年3月14日22:17，误差不超过0.3秒。后勤科工程师张建军在检修时发现，发电机控制板上的时间模块芯片出现熔毁痕迹，但主板其他元件完好。

2. 未知产妇事件：

四号产床突然出现一名昏迷女性（身份至今未查明），年龄约25-30岁，无任何产前检查记录。值班医生李建国记录：该产妇腹部无妊娠纹，子宫触诊温度为-15℃，宫颈口已开十指，但B超显示子宫内无胎儿影像。护士王月华称，曾听见该产妇在昏迷中重复“别让观测者找到锚点”，口音混杂东北官话与俄语尾音。

3. 足环编号冲突：

当晚出生的新生儿（共3名）足环编号分别为980314-01、980314-02、980314-03。但2018年刑侦支队调取我院档案时发现，编号980314-02对应的新生儿信息，与2023年“7·19连环纵火案”现场遗留的证物编号（JC-20230719-02）完全重合。经核查，该编号在我院档案系统中曾于2007年3月14日被重新使用，存在明显的时间线混乱。

此次事件已列入医院年度重大医疗事故，相关责任人（产科主任陈秀英、后勤科科长马明）已被停职调查。鉴于事件涉及非自然现象，院方已于1998年3月16日向市公安局治安科提交情况说明（编号：1998医字037号），目前尚未收到反馈。

市妇产医院医务科

1998年3月18日

沈昭明用钢笔尖敲了敲通告上“锚点”两个字，墨迹在纸面上晕开小团阴影。档案袋底部还压着张照片，拍的是火灾后的产科病房，焦黑的墙壁上有处模糊的血手印，指纹纹路里嵌着细小的金属碎屑——和姜未晞怀表齿轮间检测出的火药残留成分相同。

仪器车的滑轮声再次靠近时，姜未晞已经站在档案室门口。她手里拿着那份气象设备维修报告，纸角被她捏出细密的褶皱：“1943年的潜艇罗盘、1998年的火场警徽、2015年的异常电磁脉冲，沈警官不觉得这些时间点像串在同条线上的珠子？”

维修报告里夹着张怀表的X光片，齿轮间的结晶状物质呈雪花状排列，检测报告写着“羊水磷脂酰胆碱与92式手枪子弹底火成分（斯蒂芬酸铅）的复合物”。沈昭明想起上周在物证科，当姜未晞的指尖触碰到警徽时，他颈后的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就像二十年前母亲临终前，用烧红的缝衣针在他后颈烫下印记时的感觉。

“周师傅的会诊记录你看了吗？”姜未晞突然凑近，白大褂上的蓝向日葵花粉簌簌掉落，沾在沈昭明的警服袖口，“那个殡仪馆的老周，说蓝色向日葵会吸食时间，他皮肤上的液氮和母乳混合物——和我冷库标本库里的样本一模一样。”

【2007年精神科会诊记录】

（市立三院精神科第21-23号病案，附超自然现象研究所协查函）

主诉：坚信“时间正在被植物吞噬”，反复企图破坏市立植物园温室

现病史：

患者周德海，男，56岁，殡仪馆火化工，2007年4月7日因在植物园纵火被拘留。审讯中自述：“蓝色向日葵是时间的蛀虫，它们的根须扎进1998年的火场，花瓣吸收的不是阳光，是停摆的分秒。”称曾在殡仪馆冷库看见“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会哭的警徽”，该女子与2003年因医疗事故去世的助产士陈秀英容貌相同，但年龄相差二十岁。

躯体检查：

左前臂皮肤活检显示，真皮层存在液氮冻伤痕迹，皮下组织内有乳汁成分（免疫组化鉴定为人类初乳，含高浓度IgA抗体），与患者自述“在冷库被女人触摸”吻合。指甲缝残留土壤样本含硅藻土成分，与市妇产医院1998年火灾现场灰烬中的微量元素一致。

精神检查：

意识清晰，定向力完整，存在系统性妄想，坚信自己“负责守护时间锚点”，称“穿警服的男人和穿白大褂的女人是同一锚点的两极，必须阻止他们相遇”。思维联想连贯，但内容荒谬，拒绝接受现实检验。

处理意见：

1. 建议转介至“超自然现象联合调查办公室”（市公安局2005年秘密设立，编号05-13专项组）

2. 监测患者血清中抗核抗体（ANA）滴度，其脑脊液中检测出异常β淀粉样蛋白沉积，与1998年妇产医院停电事件中三名助产士的体检报告异常项重合

会诊医师：林深（精神科副主任医师）

2007年4月12日

姜未晞的白大褂口袋里，怀表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轻响。沈昭明数着那规律的滴答声，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病床电子钟，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指针曾逆时针倒转三圈。此刻姜未晞的瞳孔里映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玻璃，碎玻璃在水流中闪烁，像无数片割裂的时空。

“去地下机房看看吧。”姜未晞突然转身，仪器车上的磁暴监测仪开始疯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