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
死寂。
风穿过一座破败屋檐的窟窿，呜咽着。
一个影子，佝偻着，从朽烂的门框里挪了出来。
他太老了。
老得像一块即将风化干净的山石，皮肤是干涸皲裂的河床，褶皱堆叠，深不见底。
浑浊的眼珠子，几乎要被松弛的眼皮彻底掩埋。
他叫何无情。
一个活了太久，久到连自己都厌弃了这不朽皮囊的名字。
何无情蹲在门槛上，用树枝拨弄着面前的小火堆，锅里煮着的野菜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老天爷……”他张开嘴，“行行好……让我死了吧……”
“求求你了……让我死吧……将我收了吧，我再也不想活了，整整六千年，老子就还是个练气期，这不是修仙界的笑话吗？”
他反复呢喃着，对着铅灰色的天空，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是沉淀了六千年的疲惫与绝望。
手中，紧紧攥着一本兽皮封面的古书，边角早已磨损得看不出原样。
《仙人经》。
他甚至懒得再翻开看一眼。
目光呆滞地投向屋角。
那里立着十几尊泥像。
泥像塑的是一个个英武的青年，眉眼间依稀有他的轮廓，却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
那是他徒孙的徒孙的徒孙……记不清多少代了。
四五千年前，这泥像所塑之人，便逐一化作一抔黄土。
而他，何无情，依旧活着。
像个被时间遗忘的诅咒，顽固地寄生在这世间。
为什么不死？
他想不明白。
六千年的炼气期，一个笑话。
资质低劣到连天地都懒得收他。
夜。
寒意更甚。
破屋里，他盘膝而坐，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运转着那早已刻入骨髓的《仙人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功法自带的邪异。
但他体内那点微薄的灵气，依旧如同死水，毫无波澜。
筑基……呵。
那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就在他心神沉寂，几乎要与这永恒的黑暗融为一体时——
“叮咚！”
一声清脆异响，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识海中炸开！
眼前，仿佛有金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嘿，老儿！”
“找了你几千年，总算在这犄角旮旯里逮到你了！”
“算你我有缘！”
话音未落。
“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炽热金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他的眉心祖窍！
剧痛！
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仿佛干涸了六千年的河床，终于迎来了一丝甘霖！
金光散去，眉心处留下一点温热。
一个半透明的光亮面板，如同水幕般，在他意识中缓缓展开。
【先天八卦灵甲残片（宇宙真元所化）】
【已绑定宿主：何无情】
【能力：每日一卦（可问卜万事，趋吉避凶）】
【当前可占卜次数：1】
何无情僵住了。
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六千年了……
六千年的死寂……
这是……什么东西？
先天……宇宙真元？
每日一卦？
他的心脏，这颗早已麻木的心脏，竟然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激动！狂喜！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几乎是颤抖着，用意念对着那光亮面板，对着自己的眉心，发出了压抑了无数岁月的呐喊：
“我……我算一卦！”
“我要怎么……才能突破炼气，进入筑基？！”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六千年！折磨了他六千年！
光幕微微闪烁。
一行古朴的篆字缓缓浮现，带着某种玄奥的韵律：
【六千载困守方寸，
心魔缠身如旧藤。
斩断过往三千念，
方得灵气一丝生。】
卦象……
偈语……
何无情呆呆地看着这四句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墙角那尊泥像。
三千年前的执念……
看着徒弟们一个个老去、死去，而自己却永困炼气，求死不得……这何尝不是最深的心魔？！
放下！
必须放下！
“哈哈……哈哈哈哈！”
何无情忽然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变成了癫狂的大笑，笑了六千年的悲哀，笑了此刻的明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朽！
抄起墙角一根磨得发亮的捣衣棒槌。
走到泥像前。
看着那张依稀熟悉的脸庞。
“痴儿……”他轻叹一声，带着一丝解脱，“是爷爷对不住你……也是你，困了爷爷三千年啊……”
话音落下。
“砰！！！”
棒槌狠狠砸下！
泥像一个个应声而碎！
尘土飞扬！
那张寄托了他三四千年复杂情感的脸，化作了无数碎片！
“砰！砰！砰！”
他一下又一下，状若疯魔，将泥像砸了个稀巴烂，直到变成一地粉末！
做完这一切，他扔掉棒槌，重新盘膝坐下。
再次运转《仙人经》所指示的灵力。
这一次……
不一样了！
体内那潭死水般的灵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火！
瞬间沸腾！
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力从丹田爆发，疯狂地拉扯着天地间的稀薄灵气！
周遭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嘶鸣！
灵气如涓涓细流，汇入他的经脉，冲刷着干涸的河道！
那困了他六千年的瓶颈，坚不可摧的瓶颈！
如同纸糊的一般！
“咔嚓！”
一声轻响，仿佛枷锁被打破！
轰！！！
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体内冲天而起！
炼气期……圆满！
不！
还在攀升！
筑基！！！
成了！！！
六千年！整整六千年！他终于踏入了梦寐以求的筑基期！
但，异变并未停止，随着境界的突破，一股温润而强大的生机，如同春回大地，在他枯槁的身体里疯狂蔓延，干瘪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光滑，花白的头发迅速转黑，变得乌黑亮泽，佝偻的腰背挺直，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充满了力量！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被重新锻造！
当一切平息。
何无情缓缓睁开眼。
眼中不再是浑浊，而是如同最深邃的夜空，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
那是一只年轻、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皮肤白皙，充满了活力。
他走到墙边一个积了灰尘的水缸旁，借着浑浊的水面倒影，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水面倒映出的，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英俊！
潇洒！
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返老还童！这就是修仙界传说中的返老还童？
他不仅突破了筑基，还重获了青春！
“哈哈哈哈！”
何无情再次大笑起来，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畅快！
“老子……不，小爷我……又回来了！”
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属于活了六千年老怪物的深沉。
“筑基已成，寿元大增……但这还不够。”
他收藏好了那本《仙人经》。
“困守山林六千年，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红尘炼心……正好，也该试试这功法的威力了。”
……
山路蜿蜒。
何无情一身粗布衣衫，却难掩那卓尔不凡的气质，慢悠悠地向山下走去。
他第一次用如此年轻的身体行走，感觉新奇又有趣，脚步敏捷，气力充足！
山下的世界，早已不是六千年前的模样。
钢铁的巨兽汽车呼啸而过，高耸入云的建筑楼房鳞次栉比。
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他像个好奇宝宝，东看看西瞅瞅，眼中的沧桑被少年人的好奇完美掩盖。
“唔，那就是……学堂？”
他看到一群穿着统一服饰校服的孩子，背着布袋书包，叽叽喳喳地走过。
上学……
活了六千年，他还真没体验过。
“似乎……挺有意思？”他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正想着，前方一条偏僻的乡间小路拐角处，传来女子的惊呼和男人的污言秽语。
“嘿嘿，小妞，别挣扎了！”
“这衣服料子不错啊，撕拉——”
“大哥，这妞真水灵！”
何无情眉头微皱，信步走了过去。
只见小路尽头，七八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正围着一个少女。
为首的是个红毛，脸上带着狞笑，正伸手去撕扯少女的衣服。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容貌清丽，此刻却是满脸泪痕，拼命挣扎，单薄的衣衫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
“住手。这成何体统？”
何无情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七八个流氓动作一顿，齐刷刷转过头。
看到走过来的何无情，红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上露出鄙夷和不耐烦的神色。
“哪来的小白脸？”
“毛长齐了没？”
红毛嚣张地用手指着何无情，唾沫横飞：
“识相的赶紧滚蛋！”
“别耽误你爷爷我黄小霸的好事！”
“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旁边的几个混混也跟着怪笑起来，和这黄小霸站在一起，眼神凶狠的望着何无情。
被围在中间的少女，看到何无情，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看到他单薄的身影，又迅速黯淡下去，带着绝望。
她叫秦未央。
何无情看着黄小霸那红毛嚣张跋扈的嘴脸，又看了看地上梨花带雨的秦未央。
他活了六千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种渣滓，连让他动用《仙人经》的资格都没有。
他脸上露出一丝……老顽童般的戏谑笑容。
“哦？”
“你们的好事？”
“有多好啊？”
黄小霸一愣，没想到这小子还敢顶嘴。
“妈的！找死！竟然敢无视我黄小霸？”
他怒吼一声，抡起拳头就朝何无情脸上砸来！
呼！
拳风凌厉，带着成年男子的力量。
但在何无情眼中……
太慢了。
慢得像蜗牛。
他甚至懒得躲闪。
就在拳头即将及面之时。
他动了。
身形微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红毛身侧。
手指并拢，快如闪电，在那红毛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
红毛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软软地垂了下去！
剧痛让他瞬间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秦未央！
没人看清何无情这个看起来羸弱白皙的小白脸，是怎么做到的！
“一起上！废了他！”
剩下的几个流氓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嘶吼着扑了上来！
拳打脚踢，甚至有人掏出了弹簧刀！
寒光闪烁！
何无情嘴角笑容不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身形如风，在七八人之间穿梭。
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和凄厉的惨叫！
砰！砰！咔嚓！啊！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有效的打击！
快！准！狠！
不到十息！
七八个流氓，全都躺在了地上！
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
一个个蜷缩着身体，哀嚎不止，看向何无情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他们甚至连何无情的衣角都没碰到！
黄小霸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裤裆湿了一片，腥臊味弥漫开来。
何无情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到惊魂未定的秦未央面前，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小姑娘，你没事吧？”
秦未央看着眼前这个干净帅气的少年，再看看地上哀嚎的流氓，小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