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进告别史进回到家中，先去看了母亲，见老太太正睡着，便没打扰，走去外厢给母亲熬药。

家中虽有两个仆役，但王进侍母至孝，熬药经常都是自己来。

坐在药炉边，看着袅袅升起的蒸汽，王进轻叹了口气。

其实老太太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请大夫看了，说是忧思过度，伤了心气，开了些调养的药，嘱咐王进要多开导老太太。

王进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这是为他的亲事愁的。

别看王进挂着个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名号，听着唬人，其实就是个教练，虽然功夫好，但薪俸一般。

王家也就是个勉强算是小康的普通家庭。

王进三十二，早年娶了个妻子，却是过门不到一年就因病故去。

后来说亲的也有，但门第高的够不着，太次的他又看不上，加之王父和前妻生前病重花了不少银子，家中拮据，于是就熬成了剩斗士。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但老太太急啊，王进是独子，却还没个子嗣，于是总惦记着这事，就病倒了。

“要不随便找个婆娘算了。”王进自语。

看老母亲这样，他也是心疼。

“咳咳！”

屋里一阵咳嗽声，王进忙站起身，走进屋里。

看老太太翻身欲起，忙上前扶着。

“娘，你要做甚？”

老太太缓了口气：“你回来了，问得如何？”

王进摇了摇头，“那小郎不认识端王。娘，你就不用管了。”

老太太叹口气，“你性子直卤，你王家又人丁单薄，让我怎么能不操心。”

王进默然，给老太太倒了杯水递上。

老太太喝了口水，“你师伯刚才让人过来，送了些银钱，他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你有空去看看他，问问他的意见。”

王进愣了下，忙点头答应。

服侍母亲歇下后，王进来到院中，发了会呆，突然屈指比了个动作，反复试了几次，若有所思地自语：“有点意思。”

他武艺高强，这两天数次目睹史进出手，那拳架手法很是奇特，自己竟没见过。

不由得见猎心喜，在院中模仿了一番，颇有些意犹未尽。

只不过他最擅长的是枪棒，拳法就差了些。

想起刚才母亲所言，心中一动，收拾下便出了门。

穿过几条街巷，王进来到一处院落，门脸不大，却颇为幽静。

王进叫门，开门的是个渺了一目的老仆。

那老仆显然认得他，拱手招呼。

“魏叔，我师伯可在？”王进还礼问道。

老仆点头应道：“在堂中和小五坐着呢。”

王进去了正屋，居中坐着一个老者，一名青年陪坐身旁。

王进施礼道：“师伯。”

老者微微点头，那青年站起身向王进打招呼：“师兄来了。”

随即跟老者说道：“师父，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就要告辞。

王进跟他显然很熟，说道：“师弟先别走，我这没什么大事，只是过来看看师伯，还有，这两天见了几招拳法，却是没见过，向师伯请教下，你也看看。”

那人闻言眉毛一挑，便坐了回去。笑道：“什么拳法，师兄都没见过。”

王进坐下，便把这两日的事情说了。

那青年听了骂道：“欺软怕硬的猪狗鼠辈，打得好！”

老者皱了皱眉头，说道：“京畿之地，就是被这些泼皮搞得乌烟瘴气。那小郎倒是不错，有侠气。那拳你且使出来我看看。”

三人下场，王进演了几个拳架。

老者沉吟道：“象形拳？螳螂？”

王进收起架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象形拳以猛兽凶禽居多，以小虫模仿却是没见过。”

青年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便是雕虫小技了！师兄太看重了吧。”

王进笑了笑，看向老者，问道：“师伯怎么看？”

老者不语，来回踱了两步。

突然曲腿躬身，拧身发劲，出手前击。

正是史进那日擒锣用的那招螳螂捕蝉。

两人眼前一花，老者却已经收了势。

王进二人一惊，老者架势与王进相同，却是快如闪电。

老者站直身子，咳了两声，刚才那一下却是牵动了肺气。

王进忙上前扶老者，老者摆了摆手。

王进关切问道：“师伯病可好些了。”

老者摆了摆手，道：“不妨事。”

说着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有一只飞蝇。

三人又回到堂中坐下，青年给老者奉茶。

老者喝了一口，缓声道：“拳出必速，势必勇，一击必中，这拳有点意思。”

王进赞道：“师伯这话说得精当，那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反应出手之快确实惊人。”

老者显然对这拳技很感兴趣，想了想说道：“早年间，我曾在山间见一小螳螂与大蛇相斗，却战而胜之，其后更与一想捡便宜的黄雀死斗，虽断一臂，却缈其一目，将其击退，让我大为惊异，却不想有人竟能独辟蹊径，融创成拳法，当真是天资过人。”

那青年也收起轻视之心，沉吟道：“师兄，你说那少年只有十四五岁？”

王进点头。

青年说道：“按你所说当时情况，这少年显早已精熟此拳，否则万不能如此快反应，那这拳术他怕是早已习练多年了。”

老者亦是颔首。

青年皱眉道：“如此拳术，江湖上却从没见流传，也是古怪。”

老者摇头道：“我大宋幅员万里，奇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不慕虚名的大有人在，倒也不稀奇。只是如此特别武技，不得流传却是有点可惜了。”

说着看向王进，问道：“你说那少年叫做史进？可知住处？我前去探访一下。”

王进和青年都吓了一跳，想不到老者居然对此拳术这么重视。

青年忙摆手道：“师父，这可使不得，您老德高望重，怎么可去探访一个黄口小儿。”

老者脸色一沉，斥道：“狭隘！人家比你强，懂你不懂之事，便要虚心请教，岂能顾忌虚名，妄自尊大！”

青年虽然心中不服，觉得老者有点小题大做，却是不敢回嘴，垂首应是。

王进也是觉得有点不妥，老者身份超然，虽然他自己不在乎，但难免有点惊世骇俗。

王进拱手道：“师伯教训的是，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的住所。”

老者听了微感失望。

王进又说道：“不过那少年曾言，过几日要来见我，到时我和他同来见过师伯就是。”

王进想及自己当时坚拒史进邀请，心中也有点尴尬，不知道史进会不会介意。

老者点了点头，看向二人，说道：“你二人或许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这拳技倒也罢了，但那拳意，却是不容小觑。”

看着两人迷惑的表情，老者说道：“螳螂虽是小虫，却敢当车，看似愚钝，却有大勇。不知你们可曾想过，以此拳术教习士兵，又当如何？”

二人听了心中皆是一凛。

王进思忖片刻后点头道：“明知不可为而无惧，虽千万人，吾往矣。以此训之，必成悍卒。”

青年也是眼泛精光，若有所思。

老者起身，走到堂前。

春日天气多变，原本明丽的天空，此时却见乌云滚动，雷声隐隐。

老者轻叹道：“如今外敌环伺，我大宋缺少的就是这种悍不畏死，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轰隆”一声雷响，雨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