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沉眠,茶不凉。
自韩夜闭目那日起,修界再无大战。
无论是人族、妖族、外道,还是山野散修、边境门派,纷争骤减九成,战乱近乎归零。
有人说,这是“神座威慑”。
也有人说,是“坐势笼界”。
但更多的人相信——
“他还在坐着。”
“所以世界,安静着。”
这天,药谷之上,晨光如洗。
韩夜仍旧坐在他那张老藤椅上,右手搭在膝上,左手轻扶茶盏,微微侧身,仿佛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入睡。
可这一日,谷外比往常更为热闹。
不是嘈杂,而是庄重。
因为今日,是五域共同设定的——第一届天下坐修观礼日。
这一天,全修界所有道院、宗门、书院、坊市、集村,将设“共坐坛”。
少年们会穿上整洁衣袍,长者会烧香净水,执法者会脱剑归鞘,医者会停针止术。
所有人,在这一日,向藤椅方向坐下。
不为祭,不为拜,不为求。
只为——共静一刻。
羽化门主峰,林清玄立于高台,神色肃穆。
他望向谷中那一抹沉睡的身影,缓缓开口:
“今日,百日整。”
“韩夜先生尚未醒。”
“但他已无须醒来。”
“因他坐着,天下已醒。”
声音传遍四方,符文震荡而出,五域共鸣坛上空,全数浮现“坐照虚影”。
一张藤椅,一盏茶水,一人静坐。
青音站在药谷边缘,她仍旧穿着最初那件青衫,如今已然破旧,但她从不换。
她微微俯身,低声道:
“先生,我还坐在这里。”
“你呢?”
“还不打算睁眼看看我们变成什么样了吗?”
而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韩夜指尖茶盏,竟轻轻一晃。
不大不小,不动不响。
但那一道晃荡出去的茶水蒸汽,却化作一缕缈然风光,冲天而起。
它穿过藤椅,绕过茶林,飞越主峰,划过长空,最终落在了——
整个修界每一张“共坐石”上。
那一刻。
正在坐下的少年、修士、老者、村民,全部心头一震!
他们看见了。
茶气之中,浮现一行古字:
“吾未动,众心安。”
“若有风,自你心起。”
“坐着,也能起风。”
全界震动!
这一道回响,成为“天下坐修观礼日”开坛之始的镇世言灵。
也标志着:
“韩夜坐意,正式成为天道默认修行形态之一。”
灵修署在第一时间更新修道基础法典:
【坐序·初阶】:
“每位修道者在觉醒灵根后,须经由坐修稳定心性。”
“坐得住,方能承修。”
“坐之不动,不为弱。”
“坐之无声,最为强。”
这一法令的发布,意味着一场修行文明的彻底转型:
“坐,已非权宜之计。”
“坐,是一条路。”
“甚至,是所有路的——起点。”
而藤椅之上,韩夜仍未睁眼。
但狗剩已经笑着站在他身后,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嘟囔:
“谷主,你这觉睡得是真值。”
“睡出了个新纪元。”
“你睡在这儿,外面都快打不起来了。”
“他们就怕吵醒你。”
他忽然正色,冲着下方齐聚药谷的万余人高声喊道:
“都听着!”
“今天是第一届观礼日!”
“咱们这谷主,睡一百天,没人敢乱动!”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坐着的神?”
众人轰然笑起,有老者起身拱手大呼:
“坐者不醒,吾等便不妄动!”
有人仰头笑喊:
“韩夜不醒,道心不惊!”
更有孩童起哄:
“等我能坐三天不动,就能梦见他!”
笑声虽轻,却仿佛天下皆安。
而韩夜——依旧沉眠。
可他的茶,始终热着。
“后夜纪”这个词,最早并不是出自灵修署的公文。
而是源于青音在《坐修日记》上的一行话:
“在他沉睡的夜晚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句被记在藤页小册上的轻语,被一位路过的记录使偶然读到,抄入月度坐修通讯稿。
三天后,这四个字便传遍修界。
“前是昼,今是夜。”
“他不醒,我们便用这场夜色,照亮自己。”
灵修署最终发布公函:
“自今日起,五域修历纪元更新。”
“以韩夜百日沉眠后为界,命名为——后夜纪元元年。”
“本纪元以坐序为基,静修为纲,道统渐转静感引领。”
这一公文发布后,不出十日,东荒、南域、北原三地修道制均完成更新。
修士启灵从“感气”起步,变更为“坐引”。
即:年满十者先入“坐修学舍”,每日静坐三炷香,维期三月。
若能自主感灵,则开修之门;若无法久坐,则引导调性,待坐稳再授术。
过去强调“道是争来的”,如今则是:
“道不争,道等你坐好。”
青音,自坐感觉醒事件后,被各宗尊为“坐意引灯人”。
她本人不喜高位,不愿封号。
可天下少年皆知,有个姐姐,穿着洗旧的青衫,每日傍晚坐在药谷边那块青石上,看着藤椅,喝着白水。
有人偷偷模仿她的坐姿,有人照着她的手势写字,还有人学她那句口头禅:
“坐下来,风才听你说话。”
她没有收徒。
可她脚下,却聚起了近百名少年少女。
他们来自五域九州,有的还未启灵,有的灵根破碎,有的年纪老迈无法修行。
可他们全都静静坐着。
那块石头旁,竟自成一处“坐意共鸣小场”,被灵修署定名为:
“无门之教·青灯坐台。”
这日,一位来自北境的少年名叫陆安,被人拦在药谷之外。
执事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道:“我想看看韩夜先生。”
“为何?”
“我在母亲弥留之际,曾对她许诺,终有一日我会把她的骨灰洒在‘世界最安静的地方’。”
“后来我听说——那地方,是他坐下的地方。”
执事哑然。
最终,破例放行。
陆安跪于井边,向着那张藤椅三拜九叩。
他未说话,只泪流满面。
而韩夜仍未动,未醒。
可水面忽起一丝轻晃,茶气汇聚成一行字:
“这里,很安静。”
陆安叩首,哭笑一声:“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