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修堂崩盘后的第二日,羽化门再次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那些曾高喊“静道十训”的弟子,如今不敢再声张。
抄写《引言录》的执事也收起了笔墨,就连最激进的“韩派弟子”,也低调了许多。
韩夜的那句:“我未曾传人,亦不承书。”像一锤子,砸碎了他们打造的“韩夜神话模板”,也砸回了所有人心里那个最原始的念头:
他从来没要你们信他。
但压住一群人容易,压住一群人的野心,却没那么容易。
而这一次,那些真正心怀算计的,不在外门。
而在主峰之中。
当晚,主峰议事阁内。
执法堂副堂主沈洛风轻声开口:“谷主今日亲自发声,虽止了虚妄之风,但我等是否该趁机……确立其正统?”
有人皱眉:“他都说不传人了,如何立正统?”
“可他已为象。”
沈洛风冷静道:“一位‘不言的修者’,反而更容易成为各方共识。羽化门若要构建新修体系,不正该借此契机?将静修一系正名入谱,立为外法之首。”
“只需掌门出面,与韩夜定一纸‘静修位约’,不必收徒、不必授经,只需默许。如此,他立于不言,我们守其不变,弟子皆有依循。”
“此事一成,便是韩夜——入谱成系。”
“从此,羽化门三修并列:剑道、丹法、静修。”
此言一出,众人一时沉默。
也不是没人看穿这一层——沈洛风要的,并非韩夜。
是“韩夜带起的体系”。
只要体系成立,他执笔修谱,就是主导人。
韩夜坐在井边,他却在谱牒之中,成为未来弟子口中的“静修编录首人”。
野心不大,却极稳。
太上长老闭目许久,悠悠开口:
“你去问问他吧。”
“若他点头,此事自成。”
“若他不理……”
沈洛风自信一笑:
“他若不理,便是默许。”
——
两日后,韩夜如常坐于井边,晒着太阳。
沈洛风亲自来访。
他一身青袍,腰悬玉佩,语气恭谨,态度沉稳,神色里藏着得体的自信。
“韩谷主,晚辈沈洛风,奉掌门之意,愿为‘静修体系’整理入谱一事奔走。”
“静修无争,亦当有序。若您不愿言传,亦可由弟子采录日常行坐,立为修范。”
“您之意,我们代讲。”
韩夜没答。
他只是倒了一杯茶,喝了口。
沈洛风也不慌。
他自顾自道:
“谷主不言,是为大道不言。”
“弟子发声,是为替天传意。”
“您可不讲,但门人需学。您可不动,但宗门需动。”
“您是一树,我愿为枝。”
“只求枝不偏离树。”
说罢,他起身行了一礼,放下一枚金玉令牌:“这是谱书编纂令,只待您点头,即刻启用。”
韩夜静静望着他,许久,淡淡一句:
“你说完了?”
沈洛风微微一愣:“是。”
韩夜将令牌推回去,声音不急不缓:
“我不言,是因为无话可说。”
“不是让你们替我讲话。”
“你说你是枝。”
“那你可知,我不是树。”
沈洛风怔住:“您……不是?”
韩夜起身,眼神平静:
“我只是个坐久了的路人。”
“你若要立枝,就去找颗真树。”
“别在我身上缠藤。”
他转身,坐回草席,盖上茶帽:
“以后不许再来。”
——
那一夜,沈洛风回了主峰,不发一言。
隔日辞去“静修研究堂主笔”职务,闭关思悟。
而整件事,也终于如风过草。
没有谁再敢提“静修入谱”。
羽化门上下,再无人动议“建派”、“立道”、“编录”之事。
所有人这才明白过来——
韩夜,从来不是要“被记录”的那一类人。
他只是走路的人,你若觉得他方向对,可以学。
但你要是非要围着他画一张图,立一个点,他便只会一句话:
“我不站在那里。”
韩夜拒绝“立派”一事,如同一道冷水泼进宗门权斗的火盆里。
一夜之间,许多人的算盘被打乱了。
沈洛风闭关,静修堂封门,静道风潮虽未散去,却骤然失去了方向。那些原本靠着“理解韩夜”起家的弟子、执事、长老,一夕之间全成了“假传者”。
谁还敢出声?
一旦被问一句:“你是他说的,还是你想说?”——那便立刻原形毕露。
药谷重新冷清下来。
韩夜回到草席上,又多睡了几天。
可他睡着的时候,羽化门却开始躁动起来。
——没有韩夜发话,谁来定静修方向?
——“不立派”,那资源怎么分?
——谷外几百名每日静坐的弟子,究竟算不算“他的系下”?
没有人知道。
于是,各种“私语者”出现了。
有人说:“韩夜虽然不立派,但他心中是赞成静修法的。”
有人说:“他虽然拒绝沈洛风,却曾对执法堂一役沉默不语,那就是默许。”
也有人悄悄动起了“替补者”的念头——
“若韩夜始终不动,我们是否该另择一人,接替他的‘坐象’位置,维系静道体系?”
这一次,不是“理解韩夜”,而是“取代韩夜”。
真正的冲突,就此酝酿。
——
一日傍晚,丹峰大弟子曲行云出关,宣布将自行创建“澄意阁”,专修“稳气养神之术”。
“我虽未得韩谷主口授,但常坐其地三年,略悟一二。”
“谷主既不传人,不如让悟者自悟。”
此言一出,丹峰长老当即宣布拨给“澄意阁”三成药材资源,理由是“静修者更需温养”。
紧接着,雷峰也出了一个“守雷阵馆”,说是“以静压雷,以心融电”,专门讲解如何以韩夜之意改炼雷诀内循环。
有人窃笑:“这一套你说是‘韩意’,也成;你说是‘装疯’,也成。”
而更多的人,则陷入了迷惑——
“他不说话,他们也不说是他教的。”
“但又都说‘从他那儿悟来的’。”
“那算不算‘他’的体系?”
外门甚至开始流行一句话:
“听韩夜的不如看韩夜的,看韩夜的不如模仿韩夜的,模仿韩夜的不如直接当韩夜。”
当狗剩听说这话的时候,差点一口茶喷在席上。
“谷主,他们疯了!”
“现在都不求您讲话了,直接学您坐、学您走、甚至有人学您不理人!”
“还有个更离谱的,拿了您三年前用过的破茶杯,说要‘采杯中灵息’,往家供奉!”
韩夜没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井水。
良久,他问了一句:
“他们供完杯,会不会觉得我也该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