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那段是韩谷主‘授意’的。”
“真的假的?”
“静修堂那边说了,是谷主平时对话中流露出的体悟,他们整理后代讲的。”
“那韩谷主怎么没自己说?”
“你不懂,这才是高人——不讲,自有人讲。”
药谷井边。
狗剩气急败坏地跑来,把玉简往韩夜的桌上一拍:“谷主!他们在外面打着您的名号‘讲道’了!”
韩夜睁眼:“谁?”
“静修堂!说是整理了您平时的话,然后自己讲给全宗听!”
韩夜语气平淡:“我说过那句话吗?”
狗剩翻翻玉简:“没完全说过,但……他们把您几句分散的话拼在了一起,又自己补了两句。”
“我闭着眼都能听出来——那不是您。”
韩夜没动,抬手倒了杯茶。
狗剩急道:“您不阻止吗?”
韩夜望着杯中轻烟,轻声道:
“我若出声,他们便可说:‘谷主也回应了。’”
“我若不理,他们便会说:‘谷主默许了。’”
“所以,我不动。”
狗剩抓耳挠腮:“那他们以后岂不是天天替您说话?”
“他们说他们的,我喝我的茶。”
狗剩还想说什么,韩夜摆摆手:“倒水。”
可事情并不如韩夜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日,静修堂又发了一篇文字记录:
《韩谷主修行沉思录·第一篇》
开篇第一句便是:
“修行最怕不是懒,是太勤。”
这一句,瞬间被内外弟子疯传,成为羽化门十大热议句之首。
更有人开始总结“韩氏修语”,分章节列条,甚至以“静修十训”为名传向外宗。
“别打扰他——这是第一训。”
“坐着就行——第二训。”
“修法靠阳——第三训。”
“睡着算练——第四训。”
……
狗剩看得眼角狂跳:“谷主,他们都快替您写成教科书了。”
“最离谱的是——有个内门弟子正在编一册《静道初阶引言》,已经申请门内灵石资助了!”
韩夜没理会,只是盖上茶盏,闭目不语。
但这一日,他没有再躺下。
只是坐着,一直坐到太阳落山。
狗剩悄悄问他:“您这是动怒了?”
韩夜:“没有。”
“那您是不是……打算动一动?”
韩夜沉默半晌。
“我只是觉得。”
“他们开始替我讲话。”
“那我,是不是该翻个身了。”
第三日清晨。
《静道初阶引言》第一卷正式发布,由静修堂长执赵如衍亲自撰序,署名“整编自韩谷主静语、药谷日常言行”。
卷首便写着:
“韩谷主平素不言,然其一举一动,皆为言也。”
“本卷所录,虽未出自其口,然皆其道中之意。”
这句话看似谦和,实则将“代言”之意立为合法。
它不是解释,而是一种“封印”:从今往后,不管韩夜说与不说,动与不动,他们都可以解释成——他在“用行为讲话”。
药谷门口,一早就围了不少内门弟子。
有人搬来了笔墨,模仿韩夜坐姿,有人搭了简易棚屋,号称“体悟韩谷主呼吸频率”。
更有人围着狗剩,追着问:
“你家谷主今天抬了几次手?是要起风了,还是要讲课了?”
“我听说他昨天多看了井边一眼,是否意味着气机异动?”
狗剩快要疯了。
“你们修你们的行不行?”
“别把我们谷主当天象看!”
可这些人毫不在意,甚至连静修堂也默许其行为,还派人每天记录韩夜的“作息变化”。
一位执笔弟子认真地对狗剩说:
“韩谷主的一切,皆可能成为‘象’。你不懂,这是‘沉道之象’,不以言显道,以身承法。”
狗剩气得直冒烟,转身便冲回井边:
“谷主,他们疯了!”
“他们说您一伸胳膊就是发愿,一抖腿就是启法!”
韩夜安静地坐着,看着井水回光,良久,只说了四个字:
“那我站着。”
当天下午。
韩夜将草席卷起,收好茶壶,起身走出药谷。
门口三十多名蹲守弟子登时如临天降:
“谷主出关了!”
“快记——今晨申时起身,午时立步,行向北!”
“他是要登主峰吗?是不是准备讲道了?!”
韩夜没理。
他走得很慢,也不快。
只是一步一步,踩在青石道上,一直走到静修堂门口。
那是座靠着云雾的小楼,曾是门派藏木阁废址,后来改作整理韩夜“修行材料”的办公处。
此时堂内正有十余名弟子围坐,赵如衍坐在最上首,眉头微锁,正整理第二卷“静道纲要”。
他是这场“韩氏道风”的推动者,也是将“静修法”制度化、理论化的操盘手。
他不傻,甚至极聪明。
韩夜不言,他便讲。
韩夜不动,他便解。
久而久之,他便成了“理解韩夜”的第一人。
人们虽知他非谷主,却愿听他说“谷主之意”。
所以,当韩夜本人踏入静修堂时——整个屋子一瞬安静如死。
韩夜不看众人,只扫了赵如衍一眼。
然后在正中桌前放下一张纸。
纸上写着一句话:
“我未曾传人,亦不承书。”
他写完,转身便走。
不多言,不质问,也不争执。
只写一句话。
但这句话的分量,比千言万语更重。
当天傍晚,羽化门布道石更新。
静修堂公告撤下,《静道纲要》两卷下架,静修研究堂临时封停。
赵如衍引咎辞职,闭关思过,未留一语。
有人说他后悔了,也有人说他在计划更大的“归山文书”。
但不管如何,这一回——是韩夜赢了。
他什么都没争,也没出声责问。
只是走到他们中间,说了一个“不”。
全宗震动。
狗剩抱着茶壶跑回来,兴奋得像打了胜仗:
“谷主,您太有气场了!”
“您那一站,真是把他们全震住了!”
韩夜接过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不是我震的。”
“是他们怕的不是我。”
“是怕我真的‘不认’他们。”
狗剩咽了咽口水:“那您真的不认?”
韩夜淡淡道:
“我不传人,也不授法。”
“若我真成了他们的师……”
“那他们以后连躺着,都要有道法依据。”
狗剩一愣,忽然明白过来。
“您是怕他们连‘想歇一会儿’……都不自由了。”
韩夜没说话。
只是看向天色,一片沉光如洗。
他慢慢道:
“我走的路,不该成模板。”
“如果有一天,别人躺下之前,也得先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我之前静坐的那些日子,就白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