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一件灰布旧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
那一瞬，群修色变，悄然后退。
有人不甘，小声道：“你护短？”
韩夜看着他：
“不是。”
“他坐得稳，不该被打。”
那人冷笑：“那你怎么知道他稳？”
韩夜道：“你都被他坐得不安了，他怎么会不稳？”
众人默然。
韩夜走过去，扶起药峰弟子，把茶放到他手里：
“继续坐。”
“别学我。”
“但别怕别人。”
主峰观道镜中，林清玄目睹这一切，久久无语。
太上长老叹道：“他始终没教过任何人。”
“可却用一人之静，把所有人的喧嚣都照了出来。”
林清玄看向远处天光：“他不想成名。”
“可这天下，怕是……容不下一个他不成名的结局。”
韩夜再次躺下时，天已经擦黑。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
可他睡着的夜里，羽化门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流光宗副宗主，明止真人，携十二礼使亲至山门。
“奉宗主口谕，特来请韩夜道友移步流光一谈。”
“我宗愿献九玄图两卷，万年灵泉一池，外加十年供奉，只求共悟静道一问。”
这份礼面，一出震动全场。
不仅外宗上下惊疑，羽化门内也炸了。
十年供奉、九玄古图……那是只有真正“圣境种子”才有的待遇。
一个“羽化门外门草席流”的弟子，居然被人当成了“战略资源”！
执法堂坐不住了，主峰长老急议。
林清玄手捏茶盏，盯着那封“请移书”，脸色冷淡。
“让他们走。”
太上长老问：“如果不走呢？”
林清玄轻轻道：“那便关山。”
当夜，羽化门主阵首次全开，四百年未动的“护门灵锁”缓缓升起。
流光宗众人被拦于山门之外。
明止真人站于高空，长袖一挥，道声“失礼”，便转身离去。
他没发火，也没威胁，只留下了一句话：
“世人敬你，我不争。但世人若皆敬你，你便不能不答。”
这句话传到主峰，诸长老尽皆沉默。
而韩夜……依旧在睡觉。
狗剩守在草席边，烤着一小炉热茶，一边驱赶偷偷想靠近席边闭眼的弟子，一边小声说：
“谷主，现在连主峰都有人跑来蹭您这股‘气场’了。”
“您真不打算出去一趟？就一次讲道也行。”
韩夜动也没动，只回了一句：
“我醒了再说。”
狗剩苦笑：“可他们等不了您醒。”
韩夜淡淡一语：
“那就不等。”
——
第二日清晨。
主峰再议。
这一次，争论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护不住了。”执法堂主直言，“流光宗不是来访，是来收人。”
“再这样压下去，要么韩夜自爆于外，要么羽化门沦为取笑。”
“要我说——放他出去一次。”
此言一出，大殿沸腾。
“放出去？你疯了吗？那他还回来吗？”
“宗门苦养十年，他一句话没教，却要拱手送人？”
“养了十年？呵，他不是宗门养的，是他自己坐出来的！”
“那你让他教你啊？他答应了吗？”
“你是要逼他讲话？逼一个沉默者表态？”
场中乱作一团。
掌门林清玄却始终未发一言，只是慢慢喝茶，待吵到最盛之时，他轻轻放下茶盏，开口：
“你们吵了两个时辰。”
“他睡了两个时辰。”
“你们争了一个去处。”
“他一动未动。”
“现在你们问我，护还是不护？”
他扫视众人，语气极淡：
“你们该问的，不是我。”
“是他。”
——
于是，众长老带着最后一线犹疑，站到了药谷外。
狗剩慌慌张张跑上来：“谷主！掌门他们来了！”
韩夜没睁眼，只是慢吞吞转了个身：“哦。”
“他们说，最后一次问您——您是出？还是不出？”
韩夜沉默片刻，终于坐起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起身，走向井边那块老木立柱。
拿起笔，写下四个字：
“茶未凉，不出。”
众人看呆。
掌门盯着那四个字，沉默良久，终于露出一丝释然：
“很好。”
“茶未凉——那就继续等。”
“今日起，药谷为禁。”
“护此茶不凉。”
——
而流光宗那边，很快收到了回信：
“韩夜不出。”
“羽化门山闭。”
明止真人站在南海望台，手执长箋，半晌未语。
身侧一名青年低声道：“他们当真为一人封山？”
明止叹道：“为的不是他，是他们也想信一回——一个人，不动，也能镇住天下。”
“而不是一味逐名而走。”
青年一愣，忽有所悟。
——
当夜，韩夜重新躺下。
狗剩问他：“谷主，您真不讲一次？”
韩夜闭着眼，声音淡淡：
“讲道，需众人聆听。”
“可他们都不是在听我。”
“他们只是怕自己听不到。”
“我若出声，反倒坏了他们的‘想象’。”
“那这想象……就让它活在他们心里。”
狗剩沉默，末了才小声问：
“那您什么时候讲？”
韩夜翻个身，把草帽盖在脸上。
“等我真有话想说的时候。”
药谷，风如常，井水缓。
韩夜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久。
外面风声渐止，流光宗已退，各方宗门也不敢轻扰。羽化门如一尊巨兽，围着药谷，安静地呼吸。
然而，正当所有人以为风浪就此过去的时候，一个新的“声音”，悄然出现了。
那天清晨，主峰布道石上传出了一段讲道语音。
声音温润，语调平稳，内容不急不缓：
“静，是感悟的第一重；守，是执念的第一绳；若心不静，道不至，若身不守，神难凝。”
“此语，出自药谷韩夜日常体悟。”
语音落下，全宗震动。
无他——这段话，说得太像韩夜。
尤其最后那句“出自韩夜体悟”，直接将其抬成了“准语录”级别。
更要命的是，这条语音，不是从主峰发出的，而是来自“静修研究堂”。
那是为“研究韩夜修行法”特设的内峰小机构，之前不过是些抄录他坐姿的杂事处，没想到此刻竟主动“讲道”。
更诡异的是，当天早上，执法堂已将那段语音列入“今日功课内容”，外门弟子纷纷默诵抄录，甚至有人开始自发背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