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清晨。
山雀啼鸣,灵藤微曳,一缕初阳穿过林间缝隙,洒在韩夜身上。
他还是那个姿势,半躺半坐,破草帽斜扣在头上,草席旧得边角起卷,茶壶冒着微热的香气,仿佛整个天地都懒得动弹了。
可实际上,这一日,羽化门动了。
静观堂,在主峰之下、清泉之上,一夜之间建成。
说是“堂”,却不设屋檐、不列石柱,仅一方空坪,立于崖边,供弟子静坐听风,看云悟道。
没有讲者,没有规矩,也没有任何“课程”。
但却来了一批又一批人。
他们来时满眼疑惑,走时默然回首。
“谷主,”王德柱今日一大早就跑来,“听说主峰那边,已经把‘静观堂’的传单贴到外宗去了!”
“嗯。”韩夜没动。
“而且,还配了图,是您晒太阳的模样,说那叫‘灵眠状态’!”
韩夜皱眉,拿起传单看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这谁画的?”
“据说是外门绘图组的,说是为了宣传‘无为之道’的自然形态。”
韩夜叹气:“我躺在这儿是为了不动,不是为了出名。”
“那怎么办?现在都快出圈了!”狗剩捧着一叠请柬跑来,“这是今天送来的,灵兽堂、铸器坊、风雷峰、丹法殿,全想请您去讲一次‘无门之心’!”
“谁定的这名字?”韩夜咬着牙,“哪来的‘无门之心’,我不过是想清净几日而已。”
“这名字是昨天太上长老提议的,掌门也同意了。”
“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您那天说完‘无门’之后,他们俩就在主峰谈了半夜。”
韩夜抬头望天,沉默半晌:“……我是不是该搬走了?”
狗剩吓了一跳:“谷主别!您要是走了,药谷就没主心骨了!”
“你们这群人,天天嚷嚷着静修,一有风吹草动,就比谁都吵。”
韩夜抱起茶壶,起身往井边一坐,环顾四周。
他忽然发现,自从那次主峰开坛之后,药谷确实变了。
地里虽然还是没人锄草,但灵植越发旺盛,连那棵被他吐茶水淋过的小灵竹,如今都长到了一人高。
弟子们也变了。
他们依旧慵懒,却开始自发在草席上打坐、在石阶边冥思,不强求突破,也不急于炼体,每日只是听风、观草、饮茶、写字。
一个杂役弟子甚至自创了门内第一本《静悟录》,详细记录“谷主发言金句”与“午睡前姿势参考”。
“谷主,您看!”狗剩捧着一本新册子跑来,“我新编的《无门三问》,要不要您过目下?”
“什么玩意儿?”
“第一问:如何静?答曰:身放松,心放空,草席铺平,茶水不过热;
第二问:何为悟?答曰:无觉而觉,非想而通,不求之境,自开一扇门;
第三问:可否传?答曰:可观而不可得,可随而不可追,可行而不可记。”
韩夜听完,脸上肌肉抽了抽,喃喃道:“这不是我上次喝醉时随口说的么?”
“对啊,谷主,您那次酒后吐真言,句句入理,我都记下来了!”
“我当时只是吐槽……你竟拿去当教义了?”
狗剩一脸真诚:“不是教义,是导引。”
韩夜摆摆手:“行了,赶紧收起来,别再传了。”
可话音刚落,又一名内门弟子快步而来,手中拿着宗门通报:
“韩谷主,主峰发布新规,设‘无门榜’,每月统计灵气感应度增长排名,凡入前十者,可得额外灵石补贴。此榜基准点,定为药谷井边。”
韩夜呆住了:“……他们是真打算让我原地成圣了?”
弟子正色回道:“掌门说了,无门之道不设门槛,但既然能悟,自然要奖。”
韩夜再度仰天长叹:“这年头,连不作为都要被奖励了?”
狗剩认真点头:“说明您这条路,走对了!”
韩夜懒得再说,挥手让众人散去,独自走到谷口那块小空地上,坐了下来。
他静静望着远方山岚翻腾,轻声自语:“若有一日,这谷中坐满了人,我还能不能安静地睡个午觉?”
“怕是不能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上长老缓缓而来,负手而立,身影与斜阳重叠。
“你来了?”韩夜斜眼看他。
“谷内灵意日盛,我若不来,怕是被你那股‘无名气’给吞了。”太上长老笑着坐在他身边,“韩夜,你真的没有想过,把这道……正式传下去?”
韩夜沉默片刻,缓缓道:
“我这一身法,不能讲,讲了就俗;不能授,授了就偏。”
“它只属于那些,真正愿意停下来的修士。”
“而不是奔着功法来的。”
太上长老点头,轻声道:“所以你将它称作‘无门’。”
“不是拒人,是不招人。”韩夜捧着茶盏,轻抿一口,“若有缘者踏进来,我不赶;若求术者趋而来,我不收。”
“那你收什么?”
“收风、收茶、收我自己这一生,修个静心罢了。”
太上长老眼中泛起一丝敬意,轻声感叹:
“或许,我们这一辈子苦苦追寻的‘道’,不过就是你今日的模样。”
韩夜没回话,只闭目听风。
风吹过井边,落叶随之舞动,茶水微晃,灵气暗涌。
半山之中,无门不设,却四方皆入。
正当此时,一只信鸟飞来,落在韩夜肩头,系着一张淡金色信笺。
韩夜取下看了一眼,眉头微挑。
“谁的信?”
太上长老随口问。
“不是信。”韩夜将信纸丢给他,“是邀请。”
太上长老展开一看,上面一行小字写得极为规整:
“中州金光门邀韩谷主赴‘道意讲坛’,愿聆‘无门真意’,谢礼三千灵石、地级悟心玉两块。”
太上长老轻笑:“才三千灵石,倒也不多。”
“那你替我回信。”
“怎么写?”
“写三个字。”
“哪三个?”
韩夜站起身,抖了抖披风,露出一身懒骨与不耐:
“没兴趣。”
信鸟挥翅飞去,消失于云端。
韩夜伸了个懒腰,缓缓躺回草席,闭眼道:
“这天越来越热了……明儿得换个地方躺。”
太上长老轻笑一声,也随之躺下。
一老一少,草帽遮眼,宛如世外两人。
而他们脚下的井水,此刻灵光幽幽,仿佛深藏着一整片静而无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