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门主峰之南,有一处新辟的灵田,三日前尚是乱石荒坡,如今却种满了各类灵植。
奇的是,并无人锄草翻土、灵水灌溉,但那些灵植却长得尤为繁盛,枝繁叶茂,灵光隐现,仿若自有天运扶持。
执事堂弟子不解,前往查看,才惊觉灵田正对药谷一隅韩夜午睡处。
“奇了怪了,他那地方,是不是……自带福地?”
有人曾夜入谷中,欲探其中奥妙。结果刚靠近韩夜的草席,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紧握的灵剑,坐在井边发了整整一夜的呆,次日回宗却灵识通透,一举破境。
这件事传开后,“药谷气场”的说法不胫而走。
但因无人能明言那气场为何物,掌门林清玄下令不得妄加评说,只准称其为“无名之气”。
韩夜对此倒也未加理会,只是每日如常躺卧于井边,晒太阳、煮茶、喝水、闭眼,仿佛世间喧嚣皆与他无关。
这日午后,一道素白身影悄然来到药谷,衣袂飘飘,步履无声,竟是内门第一弟子洛清婉。
她静静立于韩夜不远处,未出声,只低头凝望草席。
良久,韩夜才掀起草帽一角:“站那么久,脚不酸?”
洛清婉微微一礼:“弟子有一疑惑,特来请教。”
“我不是你师父。”韩夜翻了个身。
“可如今,全宗能解我心结之人,唯有韩谷主。”
韩夜叹了口气,坐起身来,煮了一壶茶,轻声道:“你问吧,但我只答一次。”
洛清婉跪坐草垫前,眼神复杂:“为何您能在不修不炼之下,反得大道共鸣?”
韩夜端着茶盏,望着天边的云:“你可见过溪水入海?”
“见过。”
“可你是否注意,那水从不抗争,从不执着,只顺流而下,最终归于广阔。若它在山中便要横冲直撞,只怕早折其势。”
洛清婉怔住。
“你修的是剑,讲究破而后立。但若心中常有敌,剑便始终不得静。”
“而我这修法,没敌。”
“那您也不怕有人来犯?”
韩夜笑了:“我不出手,天都懒得替我动。”
洛清婉低头沉思,许久才起身一礼:“受教。”
她走后,狗剩蹦蹦跳跳跑来,兴奋地道:“谷主!刚才那是洛师姐?她竟然来找你求道!”
“求道?我就随口一说。”韩夜一口饮尽清茶,“她信不信,那是她的事。”
话音刚落,又有一道身影踏空而至,落于井边却是宗门七长老亲至。
“韩谷主,”老者开门见山,“宗主意欲立你为‘无门传讲者’,于内门设静观堂,开坛讲道,可否?”
韩夜瞪着他:“你们一个个来,是打算把我捧上神坛,然后一脚踹下?”
七长老咳了一声:“此非强求,乃随缘而问。”
“那我便随缘而拒。”
老者一愣。
韩夜丢了个草垫过去:“你若愿意坐,可一起晒;若要逼我起身讲经,那就请回吧。”
七长老怔立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坐下。
傍晚时分,药谷草地上,陆续多了几人。
有外门弟子,有内门长老,甚至还有执事堂的弟子偷偷来围坐。
他们未开口,也不言语,只静静坐在井边,听着风声,闻着茶香,感受那无形气流在体内悄然回转。
这一夜,无人言语,亦无人离去。
第二日清晨,韩夜睁眼,瞧见一地人影,低声自语一句:
“我这草席,怕是得加价了。”
狗剩凑过来,认真点头:“我建议谷主以后收点‘席资’,就说是感悟场地维护费。”
“……你想钱想疯了?”
“不是,谷主,您想啊,现在‘无门之修’已经传遍宗门,连外宗的都开始来信问了。”
“你再这样下去,不成宗主,也得成个山主。”
韩夜一脚踹过去:“滚!”
狗剩滚远了,却依旧大声道:“那……那静观堂的名字,咱要不要提前想一个?”
韩夜闭上眼,回了一句:
“不叫堂,也不叫观。”
“以后,谁若真有缘,自会知晓此地。”
“名可无,道可无,心中有景,便是悟处。”
而那无形的气流,继续悄然扩散,缠绕在他周身,流入每一个愿意静下来的修士心中。
他们或坐或卧,或悟或眠。
无师自通,无招自得。
这一刻的羽化门,没有雷霆剑气,也无火海焚空。
只有一个破旧草席,和满山谷的风。
若你愿意静一静,那便是入门。
若你开始动念,那门已无形。
这一道,终将走出药谷,走进更多人的心中。
就在韩夜闭眼继续晒太阳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脚步声突兀响起,节奏急促,带着几分使命在身的紧张。
“韩谷主”
一道年轻的声音打破了药谷的静谧。
韩夜皱了皱眉,草帽下传出一声不耐的低语:“这破地方,是不是快成集市了?”
前来的是一名青衣执事,尚显稚嫩,神情拘谨地立在韩夜面前,手中捧着一道檀木封令。
“谷主,掌门口谕,羽化门将于七日之后举办‘悟道小会’,邀各峰道者前往论道,意在推选新一代讲道使者。掌门……希望您能出席。”
韩夜懒得起身,语气凉凉:“我若不出席呢?”
青衣执事一怔,低声答道:“掌门说了……此事‘随缘’,若您不愿,可不必前来。”
韩夜闻言终于睁开一只眼,望着眼前这还没怎么长开的孩子,忽然问道:
“你修行几年了?”
“回谷主,五年。”
“那这五年,可曾有一日是安稳的?”
青衣执事一愣,神色动摇了几分:“从未。”
韩夜点了点头,缓缓道:“那便回去告诉掌门,若他真想选一个能讲道的人,就别选我。我能讲的道,不是讲给人听的。”
“那……是讲给谁听?”
“讲给天,讲给风,讲给每一个想放下的人。”
说完这句,韩夜重新拉下草帽,不再言语。
青衣执事怔怔站了片刻,忽而行了一礼,郑重其事地道:
“弟子明白了。多谢谷主开示。”
他离去时,脚步已不似来时那般急促,仿佛这短短数句之间,心境已有所转变。
狗剩看着他背影远去,小声嘀咕:“谷主您现在说的话,好像越来越有那种……宗主的气质了。”
韩夜懒洋洋回了一句:
“那是你们太闲了,听谁说两句废话都觉得有道理。”
“可问题是……您这废话还真挺有道理的。”
韩夜懒得再应,只轻轻挥了挥手。
风自山间来,云从林隙过,灵田静默,井水微响。
药谷,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世间纷扰,从未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