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门的阳光,总是从药谷那口井边落下,像专为韩夜准备的一束天地恩赐。
而今日,这阳光忽然被一抹阴影遮住了。
韩夜刚刚翻了个身,眼皮尚未抬起,就听见一道略显陌生、却刻意压低的男声:
“这位……可是羽化门药谷谷主,韩夜韩前辈?”
韩夜心中警铃大作。
前辈?谁给你的胆子乱喊?
他缓缓睁眼,看见几个黑衣弟子立在不远处,为首那人目光炯炯,腰间佩剑,令牌微晃,正是——破光堂。
“你们是?”
“我们是受命前来交流修道心得的。”那人拱手抱拳,语气却难掩试探,“听闻前辈一言可开悟,一躺能顿道,特来求证。”
韩夜懒洋洋地坐起身,拍了拍草席:“那你们交流吧,我继续睡。”
破光堂众人面面相觑。
这就开始了?
为首那人咳了一声:“韩谷主,您这般静坐修行,是否有其独门法门可传?”
“有,”韩夜点头,“第一步,扔掉剑;第二步,拆了你们的比试场;第三步,找块石头枕头,然后什么都别想。”
黑衣弟子们愣住了。
这……这是修行?
“可若如此,修为岂不止步不前?”
韩夜懒得多讲,抬手指了指井口旁的石头。
“你们站在这说我不修,我就在这突破给你们看。”
众人循着他手指望去,刚好一缕灵气顺着井边弯弯绕绕,盘旋着从他足底进入气海。
下一瞬,韩夜体表泛起淡淡灵光,五脏六腑内息共鸣,灵压如水波般扩散而出。
“筑基后期!”破光堂弟子惊呼。
“不是炼气吗?他前些时日才刚……”
韩夜掏了掏耳朵:“我只是换了个姿势躺。”
“……”
几位弟子哑口无言,彻底不知该如何接话。
气氛一度陷入诡异安静。
狗剩与王德柱早已端了两壶茶凑过来,兴奋地看热闹。
“谷主又躺着突破了!”
“咱们是不是该搞个记录册,把他每次突破时的姿势画下来?”
黑衣弟子彻底绷不住了。
为首那人压低声音,低声问向身侧同伴:“你们说,这韩夜,是不是……其实是隐世真仙转世?”
“要不……我们给副宗主传个讯?”
“别别别!我们不是来刺探的吗?万一真被他一动不动干碎了,那脸往哪搁?”
韩夜却懒得搭理他们,自顾自倒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你们若想比剑,请回。”
“你们若想论道,我不讲。”
“你们若只想围观,记得安静些,别吵我午觉。”
说完,他又躺了下去,破破草席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一群“杀气腾腾”的黑衣人站在一旁,看起来比他还像杂役。
最终,为首那人咬了咬牙,恭恭敬敬地抱拳:
“韩前辈……咸修之道,果真深不可测。我等已自愧不如,告辞。”
“慢走,茶不送。”
韩夜挥挥手,转身把草帽扣回头上。
等黑衣弟子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药谷山口,狗剩才小声道:
“谷主,他们会不会回去搞事?”
韩夜叹了口气,掀起草帽一角:“搞事的是他们,不是我。我这咸气光环,不是伤人用的,是救命用的。”
“可他们若误会您是妖孽怎么办?”
“那就更得躺着了。”韩夜语气平淡,“你见过哪个疯子会怕疯子?”
王德柱忽然凑过来,眼神亮晶晶:“谷主,您这一句句的,听着都像诗啊,咱们是不是可以立块碑?”
“立什么碑?”
“‘咸修语录’,怎么样?”
韩夜一拍额头:“别,我再被你们搞个神坛,我这咸鱼命都要被供死。”
然而他没料到,破光堂的弟子们回去之后,所汇的第一句话就是:
“此人非我等可敌。”
“其道非攻非守,非动非静,似仙非仙,疑为‘无意之极道’,当列宗门潜力榜首。”
“他拥有影响周遭修士的气场,其所悟、所行、所懒,皆合天地之无为之意。”
“且……太上长老亲居其谷,可见非凡。”
黑剑山副宗主封幽看完密报,久久不语,最终缓缓道:
“此人……不动则已,一动……天下可震。”
“派人继续观察,不得妄动。”
“其道若真,未来将与剑道、佛道、鬼道并列,为——咸修一脉。”
三日后,羽化门宗门广场上,竖起一面新石碑。
无榜首,无弟子名。
碑上只刻八个字:
“静坐无言,自咸而生。”
角落落款,韩字未署,仅留一枚茶杯印痕。
弟子们纷纷围观,私下低语:
“是韩谷主立的吧?”
“他果然连签名都懒得写。”
而韩夜,此刻正在井边翻晒草席,打算换一面朝阳的方向。
“唉……咸修也难。”
“风一大,草帽就飞。”
“人一多,耳根就吵。”
“这成仙路,怎么比我想的还累……”
他说着,忽觉井底一阵灵气上涌,竟自生一道柔和光辉,若有灵泉之意。
韩夜微微一怔,转头望向太上长老。
“你是不是……偷偷在井里埋了阵?”
太上长老笑而不语,望着远方的云雾,悠悠开口:
“韩夜,你不修,我不问。你愿咸,我便陪。”
“但你这咸气光环,怕是要一传十,十传百。”
“终有一日,你不再只是药谷的谷主。”
“而是——道起之源。”
韩夜抓着茶杯,一口没喝稳,茶水洒了一手。
“你可别吓我。”他苦笑,“我最多就想在这破井边咸着到老。”
太上长老看着他,眼神温和。
“你躺的不是草席,是风口。”
韩夜听罢,眯着眼躺回井边,嘴里嘟囔:“风口太吵,草席太薄,真成了什么‘道源’,怕是连午觉都没得睡了。”
太上长老只是微笑不语,转身离开,留他独自晒着阳光。
午后的药谷一片宁静,灵草轻摇,茶香尚存。
狗剩蹲在井边,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谷主,您就没想过……真把‘咸修’传下去?开宗立派,树碑立说?”
韩夜懒洋洋翻了个身,语气里透着倦意:“咸修之道,重在一个‘随缘’。我自己都懒得动,你让别人来抄经刻碑,岂不是违了本意?”
“那……咱们药谷,总得留个名字吧?不然以后别人问起,怎么说?”
韩夜沉默片刻,伸手摘下头顶草帽,扣在脸上,悠悠道:
“那就叫——无门。”
“无门之修,无法之道。”
“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没有门槛,也没有出口。”
狗剩听得一愣一愣,眼眶都热了,忍不住低声念叨:“无门……好名字。”
而韩夜,早已打起了轻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