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门主峰,白云缭绕,灵气盈野。
巍巍天宫阁前,九层玉阶之上,掌门林清玄端坐高台,目光望向远方山脚那缓步而来的身影——
韩夜,披着旧袍,拎着茶壶,懒洋洋地踏着玉石阶,走得不紧不慢,好似踏的不是宗门神地,而是自家菜园。
两侧弟子纷纷避让,面色复杂。
有人低声议论:“这就是药谷的那位谷主?”
“他真的不修不炼,却修为日涨?”
“听说太上长老都搬去和他住了。”
“据说他能‘咸而生悟’,身上有奇异气场,靠近之后能加速感悟……”
“我试过,是真的有点……困。”
言语纷杂中,韩夜终于站在高台下,仰头望向端坐如山的掌门。
“听说掌门找我?”
林清玄眸光平静,开门见山:“本座问你,药谷内修者不修不炼,反得境界精进,你可有解?”
韩夜不答,反而盘腿坐下,拧开茶壶,慢慢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半口。
“掌门,我修的,是天道之懒。”
众长老一愣。
“世人皆修天罡、地煞、五行、雷火……你倒好,修个懒?”
韩夜抬头笑道:“不争、不抢、不苦、不卷,行于天地之间,顺势生息。这不是道?”
“人皆攀登,唯我躺平。你们往上爬,我在底下睡。可睡着睡着,也能睡到你们头顶去了。”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偏偏一句句钉在众人心上。
有长老怒道:“此是歪理!修道者若皆如此,何来大道精进?岂不成了偷懒者的天堂?”
韩夜却不恼,只淡淡回应:“我不强迫你们修懒,你们也别强迫我修累。”
“我不过是种种灵草,晒晒日头,打个盹,泡杯茶……若这都能成仙,那是我有道缘。若不能,那就一觉睡到轮回罢了。”
一番话说得主峰台阶上寂静无声。
林清玄注视着他,良久,才轻声道:“据太上长老所言,你身上似有一种诡异气息。凡与你共处者,皆易心平意静,修行更稳。你知此为何?”
韩夜耸肩:“我也不知。可能我这身咸气,熏得他们悟了吧。”
“咸气?”
“我是咸鱼嘛,自带一身‘咸鱼光环’,能让身边人少点争、少点急、多点稳。”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掌门缓缓点头:“如此说来,你并未刻意传播修法?”
“我一个破药谷谷主,哪有那闲工夫?”韩夜打了个哈欠,“我就是想静静地过完这一世。你们若觉得我碍眼,我回去种田就是。”
林清玄望着他沉默许久,忽而转头看向台下弟子群。
“你们中,有无去过药谷之人?”
一名内门弟子站出,躬身道:“弟子曾驻药谷一旬,原欲求草药炼丹。后不觉沉迷谷中风气,每日打坐静思,心神大定,三日破境。”
“彼时弟子尚未筑基,困于瓶颈已久。可在谷主咸言咸语中,竟顿有所悟。”
林清玄点头,又看向韩夜:“你可愿开讲一课,让众弟子听听你所谓‘咸修’之道?”
韩夜一愣,摇头:“我怕他们听完以后,全宗都睡了。”
掌门轻笑:“睡,也未尝不是悟的一种。”
韩夜犹豫片刻,终究叹了口气:“行吧,但我不讲法,不背经。你们想听,只能听我怎么活。”
于是,羽化门主峰上,第一次举行了“懒修开坛”。
台下聚满弟子,连外门杂役都爬山而来,只为一睹这位“咸修始祖”的真容。
韩夜仍旧是一身破袍,躺椅、茶壶、草帽一样不少,摆在讲坛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他清了清嗓子,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们知不知道,灵气这种东西,其实是最怕你认真。”
弟子们一愣。
韩夜继续道:“你越去抓,它越飘远;你越逼自己入定,它越从你指缝里溜走。可你若顺着天地,放下执念,它反倒来了。”
“修仙修心,心若焦躁,气不归壑。心若平和,气自如泉。”
“你们怕失败,怕被落下,怕停下脚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真正在走的人,未必是在跑。他可能只是坐在风口里,等风起。”
台下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有人本来是来找茬的,却听着听着,竟真的跪坐下来,闭目思索。
有人原本想偷偷画他的样子,结果画着画着,自己竟也心神安宁,灵台空明。
那一日讲坛,未有一句口诀,未有一字法诀。
但事后七日内,全宗悟道突破者达四十三人,为十年来之最。
自此之后,羽化门定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每月初七,为“咸修日”,全宗暂停修炼半日,静坐观像,听风入道。
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那日主峰之上,一个披着旧袍的懒人,在阳光下喝了口茶,说了几句闲话。
而此时的韩夜,早已拎着茶壶回到了药谷。
他躺在井边,望着天上的云彩,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才……早知道当年就去说书了。”
狗剩崇敬道:“谷主,您那句‘心若平和,气自如泉’,太绝了,简直像圣人下凡!”
韩夜揉了揉额角:“我只是……随口编的。”
王德柱赶紧捧出一张竹简:“那您再随口多编几句?我好刻进‘静悟碑’里。”
韩夜转头一翻身,背对二人,裹紧了破袍。
“都滚,都给我去晒太阳,不许打扰我睡午觉。”
狗剩和王德柱对视一眼,欢天喜地跑去架草席。
而韩夜闭着眼,心中却暗道:
“我这条咸鱼,怕是要被供到祖师堂了。”
就在韩夜刚要入睡之际,一道熟悉却不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韩谷主,今日主峰之言,受教了。”
他睁开一只眼,瞥见太上长老不知何时又来了,依旧负手而立,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你这是又想听大道理,还是想躺?”
“都想。”
韩夜哼了一声,拍了拍身边草垫:“那就别站着了,躺下来听。”
太上长老也不客气,盘腿坐下:“你那咸鱼光环,的确有些奇妙。我今日小憩半个时辰,体内旧疾竟缓了些许。”
“我早说了,咸有咸的妙。”韩夜闭上眼,语气慵懒,“不动声色,不争不抢,灵气便自己来了。”
太上长老望着远山,低声呢喃:
“或许你这条咸鱼,真是我们修行百年的答案。”
韩夜没回话,只是草帽一压,沉入了又一场毫无波澜的清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