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校园里,银杏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初升的阳光。周昱恒站在教学楼走廊的窗边,看着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昨夜的情绪像一场短暂的雷雨,随着黎明的到来悄然退去,只在心底留下些许潮湿的痕迹。
数学课的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张逸飞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教室,黑色西装裤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集合的基本运算",笔触干净利落,粉笔灰簌簌落下。
"昨天我们学习了集合的定义,今天要探讨的是集合间的关系。"张逸飞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条平稳流淌的溪流。他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两个相交的圆,"比如这个交集,就像..."
周昱恒的笔尖在笔记本上轻轻一顿。张逸飞的比喻让他想起昨晚翻看的聊天记录——那些交集与并集,属于与不属于,多么像他与李涵悦的关系。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回到课堂上
下课铃声响起时,阳光已经爬满了半个教室。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座位,教室里顿时充满桌椅挪动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周昱恒正低头整理笔记,忽然感觉有人站在了他的课桌旁。
"请问..."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这道题能帮我看看吗?"
周昱恒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女生站在他面前。她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校服,袖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她的手指紧紧捏着一本翻开的习题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哪一题?"周昱恒放下笔。
女生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习题册上的一道集合证明题。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能看到指腹上有几处细小的茧子。周昱恒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我叫宋雨棠,"她轻声说,"高一五班的。"
周昱恒点点头,把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这道题需要先理解题意..."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桌面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习题册上。周昱恒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韦恩图,笔尖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看,A集合和B集合的交集在这里..."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而题目要求证明的是..."
宋雨棠凑近了些,发丝垂落在纸面上。周昱恒闻到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没有任何香水或洗发精的修饰,干净得像雨后的空气。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全神贯注地盯着纸上的图形。
"我明白了,"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所以这里要用德摩根定律?"
周昱恒有些惊讶:"你知道德摩根定律?"
宋雨棠的脸突然红了,像初春的樱花染上淡淡的粉:"我在图书馆看过一些课外书..."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讲解继续着。周昱恒注意到宋雨棠的习题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有些页边还贴着自制的小纸条,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重点提示。她的铅笔用得只剩短短一截,却细心地套着一个自制的笔套——用废旧报纸折成的,边缘已经磨得有些起毛。
"这道题还有另一种解法..."周昱恒翻到新的一页草稿纸。这时,他无意间瞥见宋雨棠的袖口内侧缝着一个小小的补丁,针脚细密整齐,几乎看不出来。
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一片金黄的叶子飘落在窗台上。宋雨棠突然伸手接住了它,动作轻盈得像捕捉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阳光透过树叶的脉络,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
"集合就像这片叶子,"她突然说,"有自己独特的脉络,但又是整体的一部分..."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
周昱恒怔住了。这个简单的比喻让他突然理解了张逸飞课上没讲透的一个概念。他正要说什么,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宋雨棠匆忙合上习题册,小心地把那片银杏叶夹在书页间。"谢谢你,"她站起身,校服下摆有些起皱,她下意识地抚平,"我...我下次还能问你问题吗?"
周昱恒点点头:"随时可以。"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像水面上荡开的涟漪。转身离开时,她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莫名地坚韧。
周昱恒望着她走回座位的背影,注意到她的书包已经很旧了,背带处缝着几处补丁,但洗得很干净。她坐下后,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铁皮铅笔盒,上面印着已经褪色的卡通图案,看起来像是用了很多年。
阳光继续在教室里流淌,粉笔灰在光束中轻轻浮动。周昱恒突然想起自己初中时用的那部旧手机,想起李涵悦曾经也是这样,在课间拿着习题本来找他。那时的阳光,也是这般温暖明亮。
但此刻,看着宋雨棠低头认真记笔记的侧脸,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或许,新的交集正在形成,就像黑板上那两个相交的圆,在某一点上重合,又在无限的可能中延伸开去。
“新朋友好奇怪,认真得让人发寒”
……
下午的,窗外的银杏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偶尔飘落一两片金黄的叶子,像轻盈的蝴蝶落在窗台上。
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社团筹备大会”几个字,周围还画了几颗星星和小旗子,显然是林小夏的手笔。她正站在讲台旁,马尾辫随着她兴奋的讲解一跳一跳的。
“大家安静一下——”
一道温柔却不失力量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一位身着浅灰色针织长裙的女老师走了进来,她的步伐从容,黑发挽成一个低髻,耳垂上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的眉眼温润,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多看几眼。
“我是沈清如,负责这次社团活动的统筹。”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教室,“今天下午,大家可以自由讨论想要成立或参加的社团,稍后我们会进行登记。”
周昱恒抬头看向讲台,沈清如正低头整理手中的资料,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动纸页,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优雅得像一首诗。”他心想。
沈清如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陈子阳猛地站起来,拳头砸在桌上:“篮球社!必须篮球社!”
林小夏不甘示弱,直接跳上椅子:“文学社!我们要办校刊!”
许明川推了推眼镜,冷静地举手:“建议成立‘量子物理兴趣小组’。”
全班哄堂大笑,连沈清如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周昱恒的目光扫过教室,注意到吴晏宁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手里捏着一张纸,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发言。
而宋雨棠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像是想参与又不敢开口。
就在这时,程予安突然站起来,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成立‘高阶数学研究社’。”
陆远哲立刻补充:“附议,并且我建议增设‘应用数学实战组’。”
苏静和轻轻叹了口气,举起手:“……那我可以申请当调和员吗?”
沈清如微笑着点头,在黑板上逐一写下社团提案。
“周昱恒,你呢?”林小夏突然转头问他,“你要参加什么社团?”
周昱恒愣了一下。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吴晏宁,又扫过程予安三人组,最后落在宋雨棠身上。
乒乓社?那是他曾经的爱好,但现在……
文学社?他似乎没那么热衷写作。
数学社?他不想再被拉回竞赛的漩涡。
就在他犹豫时,沈清如忽然开口:“如果暂时没有特别想参加的社团,也可以考虑‘校园文化策划组’,负责统筹各类活动。”
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身上,像是看透了他的踌躇。
周昱恒微微点头:“……那我试试这个。”
讨论接近尾声时,吴晏宁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我想申请成立‘古典音乐鉴赏社’。”
全班安静了一瞬。
林小夏瞪大眼睛:“哇!吴同学你懂音乐?”
吴晏宁轻轻点头:“会一点钢琴。”
沈清如赞许地微笑:“很好的提案,需要至少五名成员才能成立。”
吴晏宁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停在周昱恒身上:“……有人愿意一起吗?”
周昱恒怔住了。
他突然想起李涵悦也会钢琴,她曾经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弹奏过《梦中的婚礼》。
但吴晏宁的眼神很干净,没有试探,只是单纯的邀请。
就在他迟疑时,宋雨棠小声地举起了手:“我……我可以参加吗?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我想学……”
吴晏宁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周昱恒深吸一口气,缓缓举手:“……算我一个。”
社团登记结束后,沈清如整理着表格,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教室。
她注意到:
-周昱恒在吴晏宁邀请时那一瞬的僵硬
-宋雨棠鼓起勇气举手时的紧张
-程予安对“数学社”近乎执念的坚持
这些细微的情绪,像散落的拼图,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合上文件夹,她轻轻敲了敲讲台:“社团活动下周正式开始,希望大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热爱。”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温柔地笼罩着这群少年。
周昱恒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下午,或许是一个奇妙的开始。
……
来到新的一天,清晨的露珠还在草叶上滚动时,周昱恒已经站在了社团大楼的廊柱下。这座红砖建筑原是民国时期的图书馆,拱形窗棂间攀爬着苍翠的常春藤,铜制门把手上沉淀着经年累月的氧化痕迹。他抬头望向二楼最东侧的房间——那里将是古典音乐鉴赏社的活动室,一扇巴洛克风格的彩绘玻璃窗正将朝阳滤成琥珀色的光斑。
"周同学!"
清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吴晏宁抱着一摞泛黄的乐谱站在台阶下,晨风拂动她浅蓝色的裙摆,像一片被风吹皱的湖水。她的发间别着一枚素银发卡,在阳光下泛着月晕般的光泽。
"这些是从音乐教研室借来的。"她微微喘息着,最上方的手抄谱页边角已经卷曲,墨迹晕染出十七世纪的花体字痕迹,"《平均律钢琴曲集》的复刻版,沈老师说可以借我们三个月。"
周昱恒伸手接过乐谱的瞬间,一股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橙花香气钻入鼻腔。他注意到最底下那本《哥德堡变奏曲》的扉页上,有人用钢笔写着"1957年购于巴黎"的字样,墨水早已褪成铁锈色。
"其他人还没到?"吴晏宁望向空荡荡的走廊,耳坠随着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那是两枚小小的银质音符,在晨光中划出转瞬即逝的亮线。
"应该快......"
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从转角处传来。三个女生推着载满乐器的搬运车出现在走廊尽头,车轮在花岗岩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让让让让——"冲在最前面的短发女生一个急刹,搬运车上摞着的铜管乐器险些滑落。她单脚撑地稳住车身,运动鞋在地面擦出尖锐的声响,"我是林小夏的表姐姜晚晴!这破车刹车坏了!"
她身后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长笛盒:"苏静和说好要来帮忙的......"话音未落,最后一摞琴谱就从她臂弯里滑落,雪白的纸页如鸽群般四散飞舞。
"小心!"站在周昱恒右侧的男生一个箭步冲上前。他叫陈墨,是书法社借调来的帮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几道凌厉的弧线,竟接住了大半飘落的乐谱。剩下几张被穿堂风卷向窗外,像几只挣脱束缚的白鸟。
吴晏宁突然小跑起来。她踮起脚尖去够卡在窗棂间的一张乐谱时,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块。周昱恒看见她绷直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却固执地不肯放弃那张即将撕裂的纸页。
"我来。"
他伸手越过吴晏宁的肩膀,木质窗框的霉味混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橙花气息扑面而来。当他的手指触到那张乐谱时,发现竟是巴赫《G小调赋格》的手抄本,纸缘还留着疑似咖啡渍的褐斑。
"谢谢。"吴晏宁接过乐谱时,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这是现存最接近原始版本的抄本之一。"
搬运车的吱嘎声再次响起。最后抵达的两个男生正费力地抬着一架电子琴,琴键盖板随着步伐开合,露出黑白相间的牙齿。高个子的叫陆远哲,校篮球队替补前锋,此刻正涨红着脸抱怨:"这玩意比杠铃还沉!"他身旁瘦小的男生叫白子瑜,生物课代表,却有着与体型不符的力量,单手稳住了倾斜的琴身。
"放这里。"吴晏宁指引他们把电子琴靠墙摆放,手指轻轻抚过琴键,一串晶莹的音符立刻在室内流淌,"音准很好。"
周昱恒注意到她触碰琴键的姿势很特别——手腕悬空,指关节微曲,像是害怕惊扰沉睡的精灵。这个细节让他想起李涵悦弹琴时总是重重砸下手指的模样,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如同她们的性格写照。
"各位。"吴晏宁突然转身,从牛皮纸袋里取出六份装订整齐的册子,"这是我整理的社团章程和本学期研习计划。"
周昱恒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本。扉页上用钢笔写着"音乐是数学的灵魂之镜——莱布尼茨",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每周三下午四点,不见不散。"墨迹新鲜得能闻到淡淡的墨水腥气,显然是昨夜才写就的。
姜晚晴吹了声口哨:"正经人啊吴社长!"她随手翻到曲目表,突然瞪大眼睛,"等等,最后一周要排《春之祭》?那可是地狱难度!"
"我们可以先从斯特拉文斯基的早期作品......"
讨论声渐渐模糊。周昱恒走到窗前,看见楼下操场上有几个女生正在排练啦啦操。她们手中的彩球在阳光下翻飞,像一群被惊起的虹彩山雀。远处钟楼的指针指向八点十五分,铜钟表面的青锈在晨光中呈现出孔雀石的色泽。
"周同学?"吴晏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能帮忙把这份目录送到音乐教研室吗?沈老师在等。"
她递来的文件夹上别着一枚回形针,弯成的形状恰如高音谱号。周昱恒接过时,指腹蹭到纸张边缘——那里有一处被橡皮反复擦拭留下的毛边,显然是修改多次的痕迹。
走廊里,搬运车的轮声渐渐远去。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变幻的光斑,如同散落的音符。周昱恒低头看了眼目录,最后一栏用铅笔写着暂定曲目:《哥德堡变奏曲》Aria段落。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像是对某个未言之约的隐秘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