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开车的司机小张,手心里的汗都给方向盘盘包浆了,要不是中午没吃饭,他能就地方便。
然而,坐在后座的那位“老者”却依旧气定神闲,低眉耷拉眼,背微微佝偻着,嘴角习惯性地下撇,明明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此刻却硬生生演出了一副七旬老翁的龙钟之态。
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林墨瞳身上打了个转: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老教师,从雪砬子县的马场村小学退下来的。这不是寻思着去吉市那边,参加一个山村学校的教学楼剪彩仪式嘛,也算是发挥点余热。”
小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自家领导这演技,不去拿个金鸡奖影帝都屈才了。
演技,重要的是信念感,王振东这老狐狸,为了此刻的表演,不知道筹划了多久。
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王文武被陈江河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就压根没想过要去捞人,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王文武那摊子烂事,一旦见了光,神仙也救不了,所以,他连夜翻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多年的“行头”,一番乔装改扮,如同换了个人。
这一路上,凭借着这身与他平日里县纪委书记身份反差极大的装扮,以及那炉火纯青的演技,他硬是骗过了好几个临时设立的盘查哨卡。
说来也真是讽刺,王振东这套装扮的灵感,还有这一路躲避追捕的诸多技巧,竟然还是他这么多年在纪委工作中,从那些被捕的贪污犯口中“学习”总结出来的。
他审过的那些人,哪个在逃亡路上没有几招压箱底的绝活?
时间久了,听得多了,他自己都琢磨出了一整套乔装改扮的“反侦察”心得,平日里每天都对着镜子来上几遍。
十年磨一剑,没想到,这一天,还真就来了。
林墨瞳秀眉微蹙,显然对眼前这个“老教师”的说辞不太相信,正要上前一步,拉开车门细细盘问,陈江河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轿车的另一边,此刻正微微探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车内的王振东:
“王书记,别来无恙啊。”
王振东的瞳孔猛地一缩,捏着老花镜腿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但那份老态龙钟的从容,却已然打了折扣。
他万万没想到,陈江河这个煞星,竟然真的能算到他的路线,还提前在这里堵他。
“你现在自己下车,我还能给你留几分体面。王书记,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别自己骗自己了,行吗?”
…………沉默是今晚的东大桥。
“再不下车,可就连这点体面都没有了。”
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心理防线早就该崩溃了,少不得痛哭流涕,争取宽大的机会,但王振东偏不,他有他自己的倔强。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委屈的哭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誓要将“表演艺术家”的职业操守贯彻到底:
“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我,我真就是一个退休老教师,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叫王……王富贵!”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试图用手去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可还没等他把这出苦情戏演完,陈江河就已经没什么耐性了,直接伸出手,快如闪电般地一探。
只听“刺啦”一声轻响,王振东黏在下巴上,用来伪装的灰白山羊胡,被陈江河干脆利落地扯了下来。
连带着,还有几根他自己真胡子,疼得他龇牙咧嘴。
…………沉默是今晚的东大桥。
所有的表演和伪装,都在那撮假胡子被扯掉的刹那,戛然而止,王振东像个被戳穿了西洋镜的蹩脚魔术师,又像个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孩童,委屈巴巴地撅着嘴,一言不发。
“演痛快了吗?”
陈江河把那撮假胡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痛快了,就下车吧,王书记。”
王振东的肩膀垮了下来,最后一点精气神也泄了,王明朝、马清汉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他从车里“请”了出来。
直到这时,埋伏在公路两侧林子里的几辆警车,才缓缓亮起警灯开了出来,将这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团团围住。
之所以不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进行拦截,也是怕王振东这种老狐狸狗急跳墙,万一加速冲卡,让抓捕过程中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他身上那些烂账可就真对不上了。
王振东被两名刑警架着,双腿发软,几乎是拖着往前走,眼看就要被押上警车,他终究还是不甘心,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死对头:
“陈江河!我不明白!雪砬子通往外面的路那么多条,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的!”
陈江河闻言,只是淡淡地撇了撇嘴,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王书记,没办法。大概,凭的就是我做刑警的职业嗅觉,还有就是,要怪就怪你为非作歹必有此报,还有就是遇到了我,是你运气不好。”
这番话一出口,王振东整个人都傻了,瞪大了眼睛,面如死灰地看着陈江河,心中无数头草泥马路过:
你踏马的!人家刑警办案,靠的是技术侦查,靠的是情报分析,靠的是人海战术!
你跟我说你靠直觉?靠嗅觉?这算什么?玄学破案吗?!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将王振东淹没,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
“天意……真是天意啊……”
他嘴里喃喃自语,失魂落魄,仿佛认定了是老天爷不帮他,命里该有此一劫。
王振东哪里知道,陈江河之所以能从那么多条可能的逃亡路线中,万分精准地把他抓个正着,靠的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刑警直觉。
而是他对“未来”的了解,几年之后,当王振东贪腐案发,卷走数以亿计的民脂民膏,成功“润”到漂亮国的时候,新闻报道中详细披露过他的出逃路线。
其中,从雪砬子县往东,经由这条不起眼的省道,正是他整个逃亡计划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