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河确实没想到，他和雪砬子县的公安局局长，同时还是副县长的修红旗，第一次“正式”交流，竟然会是这种方式。

“陈江河吗？”

电话那头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陈江河语气平缓：

“是，您是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是被这句“您是哪位”给噎得不轻。

“我，修红旗。雪砬子县公安局局长。你在紫玫瑰夜总会干什么？”

质问的语气十分明显，陈江河仿佛没听出对方的不悦，依旧用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

“修局长您好，我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存在未成年人有偿陪侍的违法活动。本着对人民群众负责的态度，我过来看了一眼。”

“没想到啊，不仅抓了个现行，涉案人员里，还有咱们县的干部，县土地储备中心主任何健，何主任。我正想着这事儿性质比较严重，处理起来需要谨慎，打算向您和局里汇报呢。”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的行动缘由，又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还顺便点出了何健这个“烫手山芋”。

修红旗显然是气得不轻，心里估计把袁姝丽和何健这两个惹是生非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未成年陪侍，还牵扯到体制内的干部，真要捅出去，影响太坏。

他不得不缓和了语气，试图先把场面控制住，语气里带着一丝老油条的亲近：

“小陈啊，你刚调来县里工作不久，很多情况可能还不太熟悉。这样吧，你先撤回来。针对这件事情，我们局里需要开个会，认真研究一下处理方案。”

含糊其辞，典型的拖延战术，先把人弄走，事情压下，后面怎么处理，还不是他说了算？

陈江河心里跟明镜似的。

开会研究？研究到最后，多半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修局长，既然要回去开会研究。那按照程序，是不是应该先把现场封存？相关的主要涉案人员，比如这位何主任，还有夜总会的负责人袁经理……以及涉案的未成年少女，是不是都应该带回局里，配合调查？”

这话一出口，电话那头的修红旗就知道，这小子是铁了心不给面子了。

这哪里是请示，分明就是将他的军！真把这三个人带回去，那事情就彻底捂不住了！

他修红旗好歹也是堂堂副县长，县公安局的一把手，在雪砬子县这地面上，除了那几位常委，谁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今天要是被一个刚来的小刑警，当着袁姝丽的面把他的话给顶了回去，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修红旗以后还怎么在县里立足？

修红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意：

“陈江河！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以县公安局局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马上！撤回公安局！听清楚没有？！”

最后的吼声，震得手机听筒都有些失真。

袁姝丽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看好戏似的弧度。

然而，陈江河的回应，却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修红旗的怒火，也让袁姝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修局长，关于此次行动，我已经向周孟达副局长做了口头汇报。”

陈江河不紧不慢地说道，搬出了刚升任副局长的师父周孟达，只要他还在，自己也算有半个靠山。

“让我撤回来，可以。请您给我出具一份书面证明。证明内容需要明确：是你修红旗局长勒令我停止对紫玫瑰夜总会的现场调查，并要求我释放现场抓捕的犯罪嫌疑人。只要这份盖有公安局公章的书面证明送到我面前。我撤离，回局里当面向您汇报工作！”

“你！”

电话那头的修红旗，只吐出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

隔着电话，陈江河也能想象出修红旗此刻那张因为愤怒和难堪而涨得通红的脸。

书面证明？让他亲自下令停止调查，释放嫌疑人？还不如比他自杀来的容易。

有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了秤，那就是千斤也打不住！真要写了这份证明，别说他这个局长，就是副县长的位位子，恐怕都得坐到头了！

修红旗此刻真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让他签字，等于自毁前程；不签字，又压不住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陈江河。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的时候，袁姝丽的一个手下悄悄地走了进来，在袁姝丽耳边低声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袁姝丽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淡定，甚至带着一丝勉强的笑容：

“陈警官，都是误会。我们紫玫瑰一向是遵纪守法的。既然您接到了举报，我们肯定全力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警民合作嘛。”

这话一出，陈江河就知道，这是袁姝丽背后的人终于松口了。

看来是到了比修红旗更高的人耳朵里，或者袁姝丽这边的人权衡利弊后，觉得再僵持下去，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更难收拾，所以才选择了暂时的妥协。

陈江河对着手机，语气波澜不惊：

“修局长，您听见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

“哼，行。你干的不错。”

这句“干的不错”，听起来更像是威胁，修红旗没等陈江河回应，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几乎就在忙音响起的同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

很快，几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就呼啸着停在了紫玫瑰夜总会门口，王明朝和马清汉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干净利落地控制了现场。

所有涉事人员，包括那些陪酒的姑娘，夜总会的管理人员，以及那个瘫在地上的何健，都被一一带走。

县里最大的娱乐场所，紫玫瑰夜总会，这个在雪砬子县营业了整整六个年头，无数权钱交易和肮脏勾当发生的地方，第一次挂上了“停业整顿”的牌子。

何健被架着往外走，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消失。

相比之下，袁姝丽显得淡定多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哭闹，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

她只是在被带上警车之前，上下打量了陈江河一眼。

那个眼神仿佛在说，“你太年轻了，咱们走着瞧。”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警车，陈江河虽然也跟着车回了警局，却没有参与审讯，而是直奔三楼，局领导的办公室，也是小会议室所在。

修红旗，这个通过电话和他进行第一次“交锋”的县公安局局长，此刻，应该就在三楼的会议室里等着他。

等着这场真正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