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我……我这刚睡醒,有点迷糊,您多担待,多担待。我这就回去睡,这就回去!”
那点头哈腰的劲儿,跟他刚才指着鼻子骂街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就在这秃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回门缝里的时候,旁边那扇被陈江河敲了半天的房门,“吱呀”一声,一个女孩的脑袋探了出来。
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脸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底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她眼神警惕,带着几分疲惫和麻木,看向站在门口的陈江河:
“你找谁?”
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倦怠。
陈江河一眼就认出,这就是照片上的苏小雅,只是真人比照片里那个带着腼腆笑容的女孩,憔悴了太多。
“你好,苏小雅。我叫陈江河,我是警察。我们,进屋聊吧?”
苏小雅一听是警察,眼神里那点仅存的光亮似乎都熄灭了,反而多了几分戒备和不信任,下意识地就想把门关上。
这反应,让陈江河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他眼疾手快,伸出胳膊,轻轻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
“别怕,我是你韩樱子老师的朋友,不是坏人。”
韩樱子?
苏小雅的眼神明显动了一下,似乎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对应的面孔,她沉默了片刻,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她仔仔细服地打量着陈江河,像是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假,过了几秒,她才轻轻拉开了门。
“……你进来吧。”
陈江河跟着苏小雅走进了屋子,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混合着灰尘、烟味和某种说不清的腐败气息的味道。
屋里的陈设,看得出来当年是用了心思的,全套的木质家具,虽然款式老旧,但做工还算扎实。
靠墙摆着冰箱、洗衣机,角落里还有一台不算小的彩色电视,在2005年的雪砬子县,能有这样一套家当,绝对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了。
可如今,这屋子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地板上积着一层薄灰,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
茶几上、地上,随处可见捏扁的烟头,几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皱巴巴地堆在沙发的一角。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久无人打理的仓库,像住着个死人一样。
“家里还有别人吗?”
“我爸坐牢了,我妈在医院照顾我姥姥。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听不出任何情绪,陈江河没有立刻切入正题,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
“你吃午饭了吗?”
苏小雅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沙发上,无力地摇了摇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瘫在那儿:
“没有。”
“那我请你出去吃点吧。”
“不饿。”
陈江河皱了皱眉:
“那晚上呢?晚上准备吃什么?看楼下那家羊汤馆好像还不错。一会儿我带你去喝点热乎的?”
此时的苏小雅,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只有那双过大的眼睛被浓重的黑眼圈衬托得更加突兀,手指甲上涂着劣质的、已经斑驳脱落的深色指甲油,与她苍白的手指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身上那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睡衣,又旧又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废、麻木的气息,仿佛生命力正在一点点从她身上流失。
“不用了,晚上……我工作的地方,管饭。”
“工作?你在哪儿工作?你这个年纪,还没成年吧?他们不知道雇佣童工是犯法的吗?”
苏小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却十分空洞:
“夜总会呗。”
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
“混口饭吃嘛,哪里肯收我,我就在哪儿开工喽。”
她努力想装出一副饱经风霜、看透世事的“风尘”模样,但骨子里那份属于少女的青涩和脆弱,根本不是几句故作老成的话就能伪装掉的。
陈江河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觉得莫名的心疼:
“韩老师说,你以前学习成绩很好,考市重点高中都没问题,为什么突然辍学了?”
提到“学习”、“成绩”,苏小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
“警察叔叔,你也看到我们家什么情况了。”
“我上学,谁给我拿钱?你给我拿吗?还是说,你想把我妈抓进去?抓进去,我姥姥谁照顾啊?那老太太,可就真没人管了,你可就是害死我们一家的凶手。”
陈江河没有被她的话绕进去,他的目光落在她裸露在睡衣袖口外的一小截胳膊上。
“我看到你之前的照片了,你胳膊上有勒痕,怎么弄的?”
苏小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猛地撸起了睡衣袖子。
那条胳膊,比陈江河想象的还要瘦,苍白得几乎透明,上面布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痕迹。
有青紫色的掐痕,有像是被烟头烫过的细小疤痕,甚至还有一个劣质的、图案模糊的小纹身。
“这些啊?我自己弄的。我乐意,我喜欢这样,自己作贱自己,不行吗?警察叔叔,你们警察,不会连这个都要管吧?”
她猛地放下袖子,眼神冰冷地看着陈江河:
“算了吧,别多管闲事了,雪砬子坏人那么多,你去抓他们啊,去吧,去抓去吧!等这个世界没有坏人了,就没有人能害我了,去吧!”
她几乎是在驱赶陈江河,看着她那双试图用冰冷和不在乎来武装自己的眼睛,心里那股堵着的感觉更甚。
他猛地站起身,一步上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她试图缩回去的胳膊:
“你干什么!”
苏小雅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力挣扎,可她那点力气,在常年锻炼的刑警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陈江河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挣脱,他没有看那些触目惊心的掐痕和烫伤,而是直接翻开了她的手掌,目光落在她的手腕内侧。
那里,有几道清晰的、横着的疤痕,不深,但很明显。
疤痕的边缘还带着微微的凸起,颜色比周围的皮肤要深一些,像是某种利器划过不久后留下的痕迹。
陈江河盯着那几道疤痕,眼神沉了下来,手腕处传来的轻微颤抖,那是来自女孩身体深处的恐惧。
“这不是自己作贱。”
他抬起眼,直视着苏小雅躲闪的目光,声音清晰而锐利:
“这是玻璃瓶子,或者刀片划的吧?一个真正自暴自弃,堕入风尘,只想作贱自己、吸引别人注意的人,不会选择割腕。”
“小雅。”
他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女孩脆弱的防线上:
“别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