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砬子县公安局，周孟达这位新鲜出炉的公安局副局长，此刻正展现着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姿态。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条缝，他像个做贼似的，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

确认安全，他这才缩回脑袋，动作迅速地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个还在滴水的黑色塑料袋。

他弯下腰，动作略显笨拙，似乎想从办公桌底下抽出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哎哟！”

周孟达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蹦起来，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滑的办公桌桌面上。

猛地回过头，看清来人是陈江河，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但紧接着就没好气地抱怨起来：

“我说你小子，走路没声啊？想吓死我继承我的副局长位置是不是？”

陈江河看着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

“我还想问你呢，师父。大白天的，在自己办公室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哪个单位派来的卧底，准备偷咱们局的机密文件呢。”

周孟达老脸一红，顾不上跟他斗嘴，赶紧把掉在桌上的塑料袋捡起来。

他麻利地解开袋子口，一股肉腥味混合着某种调料的香气飘了出来。

袋子里赫然是一包刚剁好的排骨，还带着新鲜的血水。

“不是吧，师父？你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要在办公室里开小灶炖排骨？”

这操作，属实有点让人看不懂。

周孟达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几分“你不懂我”的严肃表情。

“胡说八道！我能是那么没觉悟的人吗？我这可不是单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说着，他转身走到旁边一个掉了漆的铁皮文件柜前，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大玻璃罐子。

罐子里满满当当的，是腌得金黄透亮的酸菜。

“看见没？我这是，酸菜炖排骨！”

他完全无视陈江河脸上那仿佛写着“你认真的吗”的巨大问号，自顾自从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了几颗大葱、几瓣蒜，还有一块生姜。

手法娴熟地把葱姜蒜往桌子底下那个刚被他拖出来的电锅里一扔。

“愣着干嘛？去，那边饮水机，给我接点纯净水过来。炖排骨，得用好水。”

陈江河彻底无语了，他走过去接水，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父，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副局长不当，改行当厨子了？”

周孟达接过陈江河递来的半锅水，叹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唉，徒弟啊，你是第一天来报道，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深啊。为师我，调到这儿快俩月了。你猜猜我这两个月都干了啥？”

陈江河没说话，等着他下文。

“开会！签字！学习文件！除此之外，屁事没有！每天就在这四四方方的办公室里坐着，从上班坐到下班，连个找我汇报工作的人都没有。你说说，这跟提前退休有啥区别？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憋出病来了！整天无所事事，脑子都不转，我怕我等不到退休，就直接老年痴呆了！”

“不对啊，师父。都说雪砬子县治安挺乱的，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事儿不少。怎么到你这儿，就成没事干了？”

周孟达拿起那桶水，哗啦一下倒进电锅里，水量刚好没过葱姜，他把排骨也一股脑地倒进去，盖上锅盖，插上电源。

动作一气呵成，显然不是第一次在办公室干这事了。

“你是不知道啊。咱们那位局长，修红旗，修大局长。人家可不单单是公安局长，还兼着副县长呢。县里的大红人，县长邱跃进的心腹。局里的大小事务，人家根本不经过我这个副局长，直接就捅到县政府那里去了。”

周孟达撇撇嘴，带着满满的自嘲：

“那我这个副局长是干嘛的呢？就是开大会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给他当个陪衬。再就是，他懒得签的一些无关痛痒的文件，丢给我签字。说白了两个字，纯摆设！”

陈江河听明白了，这修红旗是典型的架空。

“那你没跟上面反映反映情况？”

“反映？跟谁反映？我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副局长，去告顶头上司局长的事必躬亲？再说了，人家修红旗背后站着的是谁？县长邱跃进！县里二把手。那俩人，据说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我这前脚去反映，后脚信不信就能给我找个由头，直接打发回青堆镇派出所养老去？到时候，别说副局长了，连个副科待遇都保不住。”

陈江河喃喃自语：

“怪不得这雪砬子县的治安越来越差，根子就在这儿呢！”

周孟达看着陈江河，见他眼神里似乎闪烁着一丝不甘和跃跃欲试的光芒，心里咯噔一下。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看着稳重，骨子里却是个能惹事的主儿。

“哎，徒弟。”

周孟达赶紧语重心长地劝道：

“你师父我熬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混上个副科级，现在是副局长了。没准再熬个几年，还能混个正科级待遇退休，光宗耀祖。你可千万别给我惹事啊，听师父一句劝，安安稳稳的，比啥都强。”

陈江河看着周孟达那张写满“求稳”的脸，突然笑了笑：

“师父，我不闹事。不过，既然修局长那么忙，顾不上咱们局里这些‘小事’。那以后，我想查点什么案子，写个申请报告，直接找你这个副局长签字审批，总没问题吧？”

他早上刚去刑侦大队报道，被分到了传说中的“养老中队”——第三中队。

队里编制三个人，一个老队长常年请病假，另一个年轻队员被抽调去局里新成立的什么“信息研判后备组”打杂。

严格来说，现在的刑侦三中队，光杆司令一个，就他陈江河自己。

修红旗就算手再长，总不能越过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直接插手到一个具体中队的具体案子上吧？

尤其是这个中队，现在几乎等于不存在。

周孟达闻言一愣，随即狐疑地看着陈江河：

“你小子，又想干嘛？”

此时，电锅已经开始工作，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热气裹挟着排骨和香料的特殊气味，开始在办公室里弥漫。

陈江河伸手在氤氲的热气前挥了挥，挡开扑面而来的香味。

“师父，你听说过西厂吗？”

周孟达一脸茫然。

“西厂？啥玩意儿？咱们县东边倒是有个肉联厂，西边……没听说过啊。”

“东厂管不了的事，西厂管。东厂不敢抓的人，西厂抓。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这，就是我陈江河，要干的事。”

说完，陈江河不再理会一脸懵逼的师父。

他转身，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劲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副局长办公室，去刑侦大队的档案室，好好翻翻最近的报警记录和积压的卷宗。

他就不信，这号称混乱的雪砬子县，会找不到让他这个“西厂厂公”大展拳脚的机会！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孟达一个人，对着那锅逐渐沸腾的酸菜炖排骨发呆。

西厂？

东厂？

先斩后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完全没听懂自己徒弟那番云山雾罩的话，但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自己这个宝贝徒弟，恐怕真要在这雪砬子县，捅出点大动静来了。

第二……

他吸了吸鼻子，闻着越来越浓郁的香气，水开了，该下酸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