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过半。

陈江河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该告辞了。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帮着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筷。

“林叔叔，欧阳阿姨，墨瞳，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欧阳倩脸微笑着点了点头：

“路上慢点。”

林长海依旧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这种级别的家庭，自然不会有那些“再坐会儿”的虚假客套。

孟玉见状，也麻利地站了起来，顺手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那我……也得赶紧回干休所那边了，爷爷还等着呢。”

欧阳倩看向孟玉，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关切。

“这么晚了，要不……今晚还跟以前一样，跟小瞳挤一挤算了？”

怎么不让我也跟着挤一挤算了。

陈江河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不了不了，倩姨，我下了高速就直奔您这儿了，还没去干休所那边看过爷爷呢。”

孟玉临走还不忘朝林墨瞳撒个娇：

“小瞳姐，等明天你不忙了，我再来找你玩儿！”

“明天我值班。”

“那就后天！大后天！我就不信你天天值班！”

看着孟玉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林墨瞳嘴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很快又隐去。

“好，有时间我找你。”

三个年轻人一起走出了林家小楼。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阿姨收拾好最后一点餐具，欧阳倩走到客厅，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一页书翻了半天没动的丈夫，率先开了口。

“怎么样啊，老林同志？相女婿相得如何？还入得了您老的法眼吗？”

林长海放下书，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这小子给我当女婿，还差得远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何况，小瞳也未必喜欢他。”

欧阳倩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端起茶几上已经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

“不是相女婿，那你今天费这么大劲儿，又是让小瞳车接，又让我亲自下厨（虽然是指挥孙阿姨），把人请到家里来干嘛？”

真要想感谢他救了自己女儿，作为厅长的林长海，有一百种方式。

林长海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深邃，老谋深算：

“我请他来家吃饭，可不是为了小瞳。这小子，背景干净，脑子灵活，胆子也够大，还亲手破了红桦镇那么大的案子，是个人才。”

欧阳倩立刻就领会了丈夫话里的深意。

她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长海：

“明白了。敢情你这不是在相女婿，是在选刀子呢。”

林长海闻言，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夫人：

“辽省这几年，刚过了下岗潮的阵痛期，百废待兴。借着市场经济，有些人富起来了，但路子未必都干净。”

“以后，少不了要动一动那些根深蒂固的刺头。用这把刚磨出来的刀，对付几个硬茬，才是重中之重。”

欧阳倩作为银行副行长，对经济层面的事情自然敏感，但她对丈夫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兴趣不大。

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对了，刚才我说要帮小玉在京城介绍实习的事，你居然没反对？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皱着眉头说我瞎掺和呢。”

“你不是最讨厌在饭桌上，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聊这些人情关系的吗？”

林长海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

“小玉这丫头，性子太野，让她待在京城，离她爸爸近一些，有个人管着，更好。”

欧阳倩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得了吧，老林，我还不了解你？你才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顺水人情。”

“我看啊，你是不想让小玉毕业了回辽省吧？该不会……”

欧阳倩拖长了声音，讳莫如深地说：

“你是怕她跟陈江河，走得太近？一个雪砬子县的小刑警而已，小瞳不一定看得上，小玉能看得上？你也太敏感了吧？”

林长海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心思，却被妻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在他看来，陈江河和孟玉之间产生什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了。

但万一呢？

万一这小子走了狗屎运，真跟孟家扯上点什么关系。

那自己手里这把好不容易相中的“刀”，指不定哪天，刀刃就要调转方向，对准自己了。

这种潜在的风险，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

另一边。

陈江河正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孟玉那辆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内有乾坤的吉普车副驾驶上。

车内空间不大，但被孟玉收拾得很有个人特色。

中控台上摆着一排摇头晃脑的小和尚。

空调出风口夹着香片，散发着一股清香的水蜜桃味。

最显眼的，是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个风铃。

那风铃是用红绳串起来的，下面坠着的不是铃铛，而是几枚黄澄澄、亮晶晶的……子弹壳。

随着车子的轻微颠簸，弹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孟玉注意到陈江河的目光，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我去军区靶场玩的时候，自己打的7.62毫米子弹。回来我闲着没事，自己钻孔编的，纯手工！”

彼时的军队子弹管制还不是很严格，想搞个几百发子弹给熟人打着玩，并不是件难事。陈江河收回目光，手指看似随意地在车门内侧的储物格边缘摸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个略微凸起的触感，隐约看到储物格内壁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印有锚和盾牌图案的圆形贴纸。

保税区海关特殊验讫章

“你这车……是走私过来的？”

孟玉一听这话，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方向盘都差点打歪。

“喂！你胡说什么呢！什么走私车啊！这车是正规手续进来的好不好！”

她没好气地白了陈江河一眼，解释道：

“这是当年金杯汽车通过‘技术引进补偿协议’，弄进来的北欧原装整车，全国一共就六辆。没有这个海关的验讫章，根本就不给上牌，上不了路的！”

北欧原装，全国六辆，还需要特殊海关验讫章才能上路……

再结合孟玉之前提到要去“干休所”看爷爷，还有林长海夫妇对她那明显不同寻常的亲昵态度。

陈江河心里，已经大致勾勒出了孟玉那模糊而惊人的家世背景轮廓。

这丫头，恐怕不仅仅是林墨瞳的“闺蜜”那么简单。

孟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激动，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

“那个……你家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

陈江河刚准备开口回家，裤兜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嗡——嗡——

陈江河掏出手机。，一条未读短信静静地躺在那里。

发信人是张远。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陈江河瞬间警觉起来。

“江河，救命，在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