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最先映入陈江河眼帘的是一幅装裱工整的书法作品，隶书写就的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上书：“谨言慎行”。

陈江河想起了关于林长海的信息，在记忆中，林长海最终是升到了省委政法委书记的职位，后来省里领导班子换届，整个辽省官场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无数官员落马，人人自危。

而林长海却激流勇退，早早退了下来，躲过了那场政治风暴。真可谓是谨小慎微到了极致。

想来，这幅字不仅是挂在这里供人欣赏的，更是林长海时刻警醒自己的座右铭。

看来，自己今天面对的，是一个极其懂得明哲保身的官场老手。

陈江河带着几分揣摩，几分探究，走进了书房。

书房很大，一张宽大的书桌，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上面堆满了各种文件和书籍。

林长海坐在书桌后，正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翻看着一本《资治通鉴》。

听到陈江河进来，他头也没抬，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一般，只是轻轻吐出几个字：

“把门带上。”

陈江河依言关上房门，此刻，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赴宴的客人，而是来接受领导面试的下属。

一个省公安厅厅长，竟然亲自在家中“面试”自己这个小小的镇派出所民警，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林长海依旧没有抬头，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手中的书本上：

“辽省警察学院毕业的？”

“是，02年毕业。”

“成绩也不错，怎么分配到镇派出所去了？”

陈江河自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本来，我应该是要分配到榆江市公安局的，但那时候年轻气盛，为了当时的女朋友，就选择回了锈河。”

陈江河自嘲般地微笑说到：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分配到了镇上。”

林长海闻言，终于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你小子，还是个情种。”

他的语气脱离了领导对下属，倒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亲和：

“那，女朋友呢？”

“因为我在镇上工作，分了。”

陈江河语气平静，他没有刻意去渲染自己的委屈和不甘，只是如实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在林长海这种人面前，任何的矫揉造作都是徒劳的。对方身居高位，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所以，还不如坦诚相待，既不掩饰，也没有任何的夸大。

“儿女情长，确实不好，但真心待人，才是最难得。”

林长海仿佛在告诫陈江河，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陈江河连忙点头附和：

“您说得对，我现在也想好好工作，没有别的想法了。”

“是吗？那，我的身份，你应该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林长海的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一种试探。陈江河心知肚明，如果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所隐瞒，那么，自己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他坦然地回答道：“知道。小林虽然不说，但这种事，其实大家都知道。”

“是啊，我那个女儿，作为警察的基本素质还算及格，就是想事情太简单了。”

林长海放下手中的书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陈江河的脸上：

“我看过你抓捕黄石非的报告，还有后面的审讯，你不错，业务能力很好。”

林长海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你……对雪砬子，了解多少？”

陈江河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雪砬子有点乱，听说县里有几个很厉害的黑社会头子，跟……上面也有绑定关系。”

雪砬子的乱从来不在明面上，而是内部，记忆中几年之后县里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扫黑除恶行动，打掉了多个黑社会性质团伙。

林长海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本来，我不该过问你的人事调动。不过，现在锈河市刑侦支队，也缺人手。你想不想，直接调上来？”

陈江河闻言，心中猛地一震，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从镇派出所直接调到市刑侦支队，这升迁速度，外界说他是林长海的私生子都有人信。

陈江河几乎下意识地就想答应，这可是机不可失，错过了没准未来几年都不会有的机会。

但转念一想，还是收住，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林长海的承诺作数，自己也会被贴上关系户的标签，恐怕升迁之路只能向文职靠拢，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谢谢厅长的好意。”

陈江河语气诚恳地说道：

“我还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脚踏实地地走下去。还有，之前救林墨瞳，只是警察同志之间的互帮互助，算不得什么。”

他将话说得很明白，既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又撇清了自己和林墨瞳的关系。有些话，与其等着别人说出口，不如自己先说出来。

让领导欠你的，不如让领导感谢你。只有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占据主动。

林长海闻言，微微一怔，他想过陈江河会拒绝，不过拒绝的这么果断他却真真没想到。

“你想好了吗？”

陈江河迎着林长海的目光，义正言辞地说道：“厅长，不，在这我该叫您林叔叔。我是作为朋友，到林墨瞳家里吃饭的，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想法，如果您把我叫来是为了聊这些工作上的事，我恐怕要告辞了。”

这几句话一出口，直接把林长海给震住了，好小子，有骨气，真像自己年轻那阵子……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江河，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江河啊，走出这个门，就好好吃饭吧。对了，小瞳她妈今天亲手做了一道糖醋排骨，你多尝尝。”

此刻，林长海的语气已经彻底从领导变成了长辈，没有了任何的生分和来自高位者的距离。

陈江河闻言，面无表情，内心却是狂喜，这意味着自己通过了林长海的“面试”。

林长海，至少已经把他当做了半个自己人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