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黄，黄石非。”

“年龄。”

“虚岁三十一。”

“没问你虚岁，说周岁！”

“三十，三十。”

“职业。”

“在镇里开货车，拉点石头，木头什么的，农忙的时候也种地。”

“家庭住址。”

“红桦镇第三联合大队。”

零四年的冬天似乎并不算太冷，锈河的雪总是吝啬地飘下几片就匆匆收场。

孩子们少了在雪地里撒欢打滚、堆砌雪人的乐趣，却也免去了大雪过后扛着铁锹去学校扫雪的苦差事。

锈河市公安局的审讯室，空间不大，约莫长五米宽三米多。

审讯桌是几张旧办公桌拼凑而成，上面铺着一层略显发黄的白布，勉强围成一个半圆。

受审的嫌疑人被固定在一个半圆形的狭窄座椅里，双手被金属拷环牢牢锁在桌面上，防止任何可能的暴力举动。

主审是市刑警队的曹川，寸头，四十多岁，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老刑警。

于素秋作为领导，担任副审，主要起到一个压阵的功能。

陈江河则坐在稍远的位置旁听，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女警负责记录。

曹川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严厉地说：

“黄石非，我劝你老实交代！现在人证物证基本确凿，早点把事情说清楚，或许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你要是还想负隅顽抗，那就是罪加一等，后果你自己掂量！”

曹川这番作态，落在陈江河眼里，多少带了点表演的成分，显然是想在于素秋这位场务副局长面前，展示一下自己老刑警的威风和能力。

毕竟，自从黄石非被抓进医院，曹川就没少带人过去“关心”他的病情。

美其名曰了解情况，实则连轴转地在病床前进行了好几轮“非正式审讯”。

在他看来，黄石非的心理防线应该早就垮了，今天这阵仗，不过是把之前的口供重新走一遍流程，固定下证据罢了。

不料，一直低着头的黄石非突然抬起头，脸上不见了之前的惶恐，反而带着一丝茫然和无辜。

“警察同志，我……我真不知道你们说啥呢。我就是个开大车的，平时杀只鸡都哆嗦，我哪有胆子杀人啊。”

曹川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随即怒气上涌，猛地一拍桌子。

“红桦镇石灰厂那八条人命，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

黄石非被他这一下吓得缩了缩脖子，脸上却更显慌张和委屈，他连连摇头，语速急促：

“真不是我啊！我跟石灰厂的李茂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杀他干啥？再说，厂里开车的王小毛，那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啊！还有那个烧窑的李贵，论起来跟我还沾点亲戚呢，我怎么可能对他们下死手？”

曹川闻言，更是火冒三丈，霍地站起身，指着黄石非的鼻子。

“你少在这儿给我打埋伏！前几天在医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有你全套的笔录，签字画押都在，你想耍赖蒙混过关？门儿都没有！”

黄石非却不再看他，而是微微侧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向明显是领导的于素秋。

“领导，领导你听我说。我之前在医院说的那些，都是……都是这个姓曹的警察逼我说的！他不让我睡觉，还吓唬我，说不承认有的是办法折腾我，我实在是扛不住了才瞎编的。领导，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这是屈打成招啊！”

陈江河心头瞬间雪亮，看来在医院躺着的那几天，黄石非这小子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背着八条人命，坦白是死，不坦白也是死。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扛到底，咬死不认，说不定还能抓住那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眼看自己精心准备的“过场”变成了当众翻供，甚至还被反咬一口，曹川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于素秋却及时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制止了曹川的爆发。

她依旧面色沉静，没有理会“屈打成招”的指控，而是不紧不慢地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黄石非，那你解释一下，排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提供假的鞋印样本？”

凶案现场遗留的那枚清晰的40码鞋印，是目前最直接指向黄石非的物证。

黄石非本人明明就是40码的脚，却在最初的排查中，上交了一双43码鞋子的印记，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坎。

听到这个问题，黄石非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被一层无赖的笑容掩盖。

他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是早就想好了回答：

“嗨，多大点事儿啊。我这人吧，从小就喜欢穿宽松点儿的鞋，舒服。再说，那几天我脚崴了，有点肿，就翻了双我爹留下来的大鞋穿着。警察同志，我穿多大号的鞋，这……不犯法吧？”

曹川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要不是于素秋在场，他真想把桌子掀了。

他强忍着怒气，再次开口：

“好！鞋印的事儿咱们先放一边！那我问你，警察去查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拒捕？还拿着凶器攻击我们办案民警！告诉你，就这一条袭警的罪名，就够判你几年的了，你知道不知道！”

“认罪！我认罪！警察同志，这事儿我认！”

曹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以为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哦？认罪了？那你赶紧交代！”

黄石非低下头，声音带着懊恼和羞愧：

“我有时候手头紧，就偷偷去邻居家包的山上挖几棵野山参，拿到城里换点零花钱。那天你们突然上门，我心里发虚，还以为是偷人参的事儿发了呢，再说了，那女警察拿着枪就奔我来了，我能不怕吗？哎，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偷人参？亏他想得出来，这简直是在侮辱办案人员的智商，可面对这套说辞，曹川却一时间没什么办法。

曹川此时恨不得直接来一套“大记忆恢复术”，可于素秋在现场，他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

于素秋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先休息一下吧。也快到中午饭点了，先吃饭。”

她又转头对记录员吩咐。

“给他也拿一份饭，别忘了。”

说完，便起身示意曹川和陈江河跟她一起出去。

刚走出审讯室，关上门，曹川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于局，您看这小子，油盐不进！刚才就不该停，应该趁热打铁，再给他点压力，我保证，不出半小时，他肯定全撂了！”

于素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曹川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责备。

“曹川，你也是快二十年的老刑警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审讯是心理战，不是比谁嗓门大，你怎么能让嫌疑人牵着你的情绪走呢？”

听到领导这番话，曹川脸上的不忿渐渐褪去，虽然心里还是憋着火，但也只能点点头，低声承认。

“是，于局，是我冲动了，可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陈江河突然开口了。

“于局长，下午的审讯，能让我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