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崩塌的第三夜，秦淮河飘起青绿鬼火。

我立在渡口废弃的棂星门前，手中「引魂幡」无风自动。幡布上绣的不是符咒，而是张残缺的河道图——缺失处正对应三日前骨笛案出现的麦田。

"船资。"撑篙人从雾中现身，斗笠下挂着水草编织的面纱，"新魂交记忆，旧鬼付因果。"

我举起刻着饕餮纹的左手，河面突然浮起十三具青铜棺。棺盖缝隙渗出猩红液体，在船头聚成个「渡」字。这是夜游神教的法子，用阴司法器残片当船资。

"不够。"撑篙人的竹篙点在我心口，"裴大人得押上这个。"

她指的是我昨夜刚愈合的齿痕——在音狱幻境被无头尸咬伤的左肩。未及反应，整艘船突然倒扣，我被抛入冰冷的河水中。这不是水，是粘稠的记忆浆液，无数画面顺着毛孔涌入：

穿官服的祖父在孟婆亭与苏半夏对饮；陆九渊的判官笔滴着黑血书写生死簿；我自己被钉在青铜棺内，七窍插着不同法器...

"醒！"苏娘子的银针扎入百会穴。我咳出大滩银色液体，那是噬忆水鬼的唾液，"黄泉渡早被占了，现在的摆渡人是第七任夜游神曲临的残躯。"

我们找到真正的往生舟时，它正卡在阴阳界碑的裂缝里。

船身布满指甲抓痕，每道痕迹都闪着磷火。陆九渊用判官笔撬开舱板，底下堆着百枚玉雕眼球——正是镇阴司典藏室丢失的那批。每颗眼球里都映着段记忆：曲临被青铜棺钉穿透琵琶骨的瞬间。

"噬忆水鬼在收集这个。"苏娘子剖开银色水囊，掏出团胶状物，"看，记忆凝成的胎。"

胶体里封着二十年前的画面：暴雨夜，七位夜游神围着青铜棺起舞。曲临吹奏骨笛，苏半夏往棺内倒入朱砂，祖父抱着啼哭的婴儿走向棺椁...突然有双苍白的手从棺内伸出，抓走了曲临的半张脸皮。

往生舟剧烈震颤。船尾浮现出张由水草组成的人脸，正是曲临被撕去面皮的右脸："裴大人，看看船底！"

我潜入噬忆水底。船身阴刻的《往生咒》下，竟藏着用指甲反复刻写的血书——「七窍封于七狱，鬼王现于七星」。每个「七」字都套着个微缩的饕餮纹。

子时阴气最盛时，往生舟开始解体。

船板化作片片人皮，每张皮上都浮现出饕餮纹。苏半夏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向空中："当年我们分食鬼王之力，如今该还债了！"

血珠凝成七盏灯笼，照亮河底累累白骨。每具骸骨心口都钉着青铜棺钉，钉帽上刻着不同的时辰——正是近十年阴差失踪的时间。

"噬忆水鬼不是鬼。"陆九渊的判官笔在空中写出生死簿残页，"是记忆过剩的活人，被钉在这里当界碑。"

我抓住漂浮的船桨，桨柄突然裂开，露出半截焦黑的指骨。当指骨触到饕餮纹时，整条秦淮河沸腾了。噬忆水化作巨手托起往生舟，船头指向北斗七星中的破军星位。

"开七窍第一关。"苏半夏的银簪插进我肩胛骨，"忍着，这是你祖父欠你的！"

剧痛中，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分裂成七道。每道影子心口都连着青铜锁链，链子另一端没入河底七个漩涡。最左侧的锁链突然绷紧，拖着我坠向「焦喉狱」深处...

醒来时躺在镇阴司的孽镜台上。

镜中映出的不是我，是正在啃噬记忆胶胎的噬忆水鬼。它脖颈处缠绕的萤火虫锁链，与音狱幻境里的无头尸如出一辙。

"往生舟是祭器。"夜游神倒悬在梁上，第三张脸完全显现——正是曲临被撕去面皮前的模样，"每渡一人，鬼王封印就松动一分。"

陆九渊递来张残缺的契约，朱砂写就的条款正在渗血：「甲子年七月初七，裴仲卿以孙为皿，封鬼王于七狱。缔约人：苏半夏、曲临...」后面跟着六个被抹去的名字。

"七大阴司法器对应七窍。"苏半夏掀开衣袖，露出与噬忆水鬼相同的青铜钉伤痕，"你每收服一件法器，就能取回一窍之力——但也会离鬼王更近一步。"

窗外传来梆子声。第七下敲响时，我怀里的镇阴令突然浮空，投射出黄泉渡口的影像——真正的往生舟正在靠岸，船头站着个与我容貌相同的黑袍人，他手中提着盏人皮灯笼，灯罩上是正在消退的饕餮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