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滴血。
我盯着案头的焦尾骨笛,笛身七孔被蜡封死。这是今晨出现在镇阴司台阶上的「诉状」——裹着人皮的青砖压着半截断指,指骨上刻着「申冤」二字,用的是二十年前已失传的阴司密文。
"音杀案。"苏娘子指尖拂过笛身,银铃震出刺耳鸣响,"听,骨缝里有黄河水声。"
她突然吹熄烛火。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骨笛上,焦黑的尾端竟映出片摇曳麦田,田埂上倒着具无头尸,脖颈断口处爬满萤火虫。那些光点组成个残缺的「裴」字,转瞬被夜风吹散。
"是焦土咒。"夜游神从梁上倒垂下来,面具裂痕比昨日又深三分,"把死前执念炼成幻象,唯有血脉相通者能触发。"
我握紧骨笛的瞬间,心口的饕餮纹突然收缩。剧痛中瞥见笛孔渗出黑血,凝结成祖父的笔迹——「戌时三刻,开鬼门」。
镇阴司地宫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十三道青铜门次第洞开,最后一道门前跪着具白骨,双手捧着自己头盖骨,颅腔内插着支一模一样的骨笛。当我的影子覆上白骨时,它突然以指为笔,在青砖上刻出带血的时辰:
“寅时三刻,阴兵借道”。
笛声是在我触碰头盖骨时响起的。
第一声裂帛之音撕开现实,我跌入笛中的血色麦田。无头尸仍躺在原处,但萤火虫已化作碧绿鬼火,照亮天际倒悬的酆都城。
"裴大人,看脚下!"
陆九渊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我抬脚的刹那,方才站立处钻出七根琴弦,割裂的空间里涌出滚烫铁水——竟是阴司刑具「焦喉狱」的具象化。
笛声忽转凄厉。麦穗纷纷扬扬升空,每粒麦子都映着张人脸:被腰斩的税吏、溺亡的童女、自焚的书生...他们齐声诵念《往生咒》,但每句经文都倒错三字。
"音律陷阱。"苏娘子竟也出现在幻境,药篮里曼陀罗花疯狂生长,"错一句,刑狱深一重!"
我拔出判官笔划破掌心。血珠坠地的瞬间,饕餮纹顺着血脉游走,在皮肤上烙出张音律图谱。那些倒错的经文突然可视化作金色丝线,缠绕成三百年前的人鬼盟约书。
"原来如此!"我挥笔斩断丝线,"所谓阴案,竟是..."
幻境轰然坍塌。最后一眼看到无头尸坐起身,手指着自己空荡荡的脖颈——那断口处赫然是整齐的齿痕。
回到现实的代价是七窍溢血。
夜游神正在用锁链捆缚暴走的白骨,它每根肋骨都发出不同音高的哀鸣。苏娘子将药汤泼向空中,液体凝成个囚笼困住骨笛,笛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封印符咒。
"这不是普通焦土咒。"她蘸着我的血在案上画符,"骨笛材质是产自苗疆的‘回音骨’,必须在活人体内温养二十年..."
《无常簿》突然自动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祖父的日志:「甲子年四月,收押苗疆巫女,其身怀鬼胎,腹中骨鸣如笛。」
地宫传来巨响。我们冲到时,十三道青铜门尽数化作齑粉,门后是座由刑具堆砌的祭坛。坛心供着半截焦黑腿骨,骨身刻满与笛子相同的音律符文。
"焦喉狱、剜目台、抽肠轮..."陆九渊判官笔发颤,"所有酷刑对应的音阶都齐了。"
当我吹响骨笛时,祭坛开始解体。刑具化作音波利刃袭来,却在触及饕餮纹时被反震成粉末。漫天铁屑中浮现出个青衣乐师,他脖颈处缠绕着萤火虫组成的锁链。
"终于等到你了。"乐师残魂指向我心口,"裴仲卿的封印,快压不住了吧?"
乐师袖中飘出张人皮曲谱。
那是用不同肤质拼凑的《安魂曲》,每一段旋律都对应着镇阴司的一桩阴案。当我的血浸透曲谱时,那些音符开始蠕动重组,竟拼出张婴儿的襁褓图——正是我被祖父刺穿心脏那夜的场景。
"你以为他在杀你?"乐师残魂突然大笑,"他是在把鬼王之力分封七窍!"
苏娘子突然掷出银针。针尖刺入残魂眉心时,整个地宫开始倾覆。夜游神面具彻底碎裂,露出第三张脸——正是乐师年轻时的模样。
"甲子年四月..."陆九渊判官笔在空中疾书,"苗疆巫女案经办人,裴仲卿、苏半夏、夜游神曲临..."
最后那个名字被雷声淹没。乐师残魂在消散前吐出颗血珠,珠内封着半枚青铜棺钉——与苏娘子袖中伤痕完全契合。
骨笛在我手中化作齑粉。纷扬的骨灰里,无数声音在耳畔嘶吼:
“封印将破,七窍当归”!